大明永康五年正月初二?夜
不等天黑，京城就開始刮起了大風，寒風刺骨，而汪敏這時候，才匆匆披上外衣，從一個小巷中轉出來。
「等等」遞上手爐，沐宸再一次替她裹好身上的皮裘︰「汪敏，你說實話，你此去到底有幾分希望？」
面色一沉，汪敏迅速背過身，寒風中她的臉被刮得通紅通紅︰「嚴格來說，一分都沒有……」于謙，是絕不可能跟她這樣出身的個合作的，她做了那麼多次努力，哪一次不是付諸東流？不管她有多麼能言善辯，她能說服于謙的希望，從來都是零
「一分希望都沒有，你干什麼還要去自投羅網？」不是朋友，就是敵人于謙為人又硬又臭，但他不是傻子——放汪敏活著回去，無異于是放虎歸山，他絕不可能讓汪敏活著踏出自己的府邸
汪敏猛的回頭，黑夜中，她的眼楮閃亮如星︰「因為，我也想走一條正道，就算我每一次的選擇都是被逼無奈，我還是想為自己爭取一次機會——一次可以不被天下人唾罵，可以堂堂正正實現心中理想的機會」就算，包括那些自詡正人君子的人們，也不曾給過她這個機會，她還是想試一試，哪怕明知道沒有機會
「名正言順是那麼重要嗎？」。咬緊牙，他的心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發酵，那樣的酸楚，連帶他的眼楮也開始發酸︰「看不出，你汪敏也會是一個計較別人怎麼看你的人」
「我不計較」斬釘截鐵的回答，汪敏踏上了征途︰「但是，我不想我的手會沾上忠義之人的血。如果太傅大人不願意跟我合作，三分之勢我們必然是死敵——我不死，于謙就會死在我手里」
猛地抓住汪敏的衣袖，沐宸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汪敏——那又如何？這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汪敏弱的時候，于謙下手從來就不會手軟走到今日，你有什麼可愧疚？「就算你想盡辦法避免與他為敵，也改變不了，他日日夜夜想除掉你的決心何必，你又何必？」拉住她，才發現幾月不見，她的臉色終于紅潤了一些——朱見澈，似乎真的很懂得如何照料她︰「你又何必要對一個心心念念要除掉你的人手下留情」
就是明白此次如果失敗，她就再也沒機會去手下留情，所以她才會那麼堅持的再去試一次。也許，她心里早就明白這一次注定會失敗——她去，只不過是想為自己日後殘害忠良找個借口。「這，不用你管。」
手一用力，他不顧她的申吟，直接握住她的手腕︰「不用我管？不用我管，我會一直在這個大宅外面等著你——一路隨你如今，一直守在這里等你的消息？你一放紙鳶，我便一直守在這里，唯恐你有危險……」
微笑了一下，汪敏喊了口氣，靜靜的打斷他的自白︰「沐宸公子，那也是在確保你的計劃不會有錯的情況下。」甩開他的手，她提起裙子，緩緩的走進風雪中︰「就算汪敏此去必死，沐公子你也絕不會舍命陪我走這一遭的我，到底能有幾分活命的機會——沐公子只能是看客，這事你管不著也不會去管。」
頹然的後退了一步，沐宸從來沒有如此憤恨過這個女人的聰明——不錯，就算她此去百分之百會死，他也不可能跟著去保護她相識至今，他能為她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于謙的府上高手如雲，而他——
他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責任，他的出身絕不允許他去為個女人枉送性命……
「敏……」他想盡最後一分努力留下她，猶如她想挽救她必殺于謙的命運。
狂風亂舞，回眸間，吹散了她一頭的青絲︰「回去吧……」這一句，無怨無恨，就像那日刺殺之後他拋下她一樣
更或許，這女人早就習慣了男人的殘忍，習慣了這個權利世界里男人們赤luo果的現實——她被拋棄了太多次，以至于，她已經習慣性的先行放棄……
然而，汪敏到底沒有見到于謙，也許這是上天對她的恩賜，讓她與她做出的必死的選擇失之交臂，讓她又一次有了在黑暗的路上越行越遠的機會。
原因是她還未進于謙家的大門，卻在門口先遇到了一個人，一個足以讓她改變主意從此永墮黑暗的人。
「李公子？」
來人一抬眼，立刻咬牙切齒的咒罵道︰「汪——敏——」
「李——」垂下眼，汪敏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他對她姓名的厭惡還是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心——為什麼，所謂的正道人士號稱胸懷天下，卻小氣的容不下一個選擇不了自己命運的苦命女子？「你能沒事，那就太好了。」總算，方侍衛的事情，沒有連累到他。
「托你的福，不過是去了鬼門關一趟而已」李東陽回頭望了一眼大宅，這才想起來他們兩個居然站在于謙家的大門口閑話家常——天啦，于大人嫉惡如仇，要是見到這個妖女，非將她挫骨揚灰不可。「你來這里干什麼，于大人他可不怕汪直」
「你又來這里干什麼？」于大人是不怕汪直沒錯，但汪直也同樣不怕他，你與于謙走的這樣的近，到時候死的都會是你們這樣的小卒
「我要干什麼，是你這個妖女可以管的嗎？」。一甩袖子，李東陽氣的幾乎就要掉頭就走，可是轉念一想，他又調轉頭來。
「喂，妖女，實話告訴你，我今天來，是向于大人的佷女提親來的。」得意地抬起頭，他似乎在欣賞汪敏此時臉上的蒼白︰「你以為你長的有幾分姿色，就真的能迷惑天下人？」她是妖物，是汪直特地訓練出來的南疆毒花，上一次，他一時不查差點連累大人一起被皇上責怪。他絕不能再受她的影響，絕不能
心「咯 」了一聲，汪敏木然的看向那朱漆的大門︰「于大人，他答應了嗎？」。好好地，為什麼會突然想到要提親——他是活膩了嗎？朝中誰不知道于大人跟閹黨是勢同水火的兩派，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一方落敗就會是雞犬不留萬劫不復「你說過要一心為國，為什麼突然又想著要成親？」現如今的形式，朝中人人都巴望著當牆頭草而不可得，他怎麼這麼傻，眼巴巴的往是非堆里鑽？
仰起頭，李東陽雙手抱拳以示尊敬︰「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勸說微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家才有國。」羞澀的笑了笑，笑意中掩飾不了志得意滿的神色︰「皇上問過我有沒有心上人呢想不到皇上日理萬機，居然還能這樣關心臣子的家事，我們身為臣子的，自然更不能讓皇上多操心……」
「皇上見過你……」眼楮驚恐的睜大，汪敏突然一口氣被憋在胸口——他看到了，朱見澈居然看到了他身上的香囊原來只想為他保命的香囊，想不到居然讓朱見澈誤會了什麼……
「那麼于大人一定答贏你的求親了？」既然是皇上開口先提出來的，那簡直是史上前所未有的恩典啊現在雙方的斗爭都已經進入白熱化，對于一個皇上青眼相看的人，于謙當然會爭取——在那個時代，女人的公用本就如此
對視一眼，李東陽突然感覺到莫名其妙的慌亂︰「嗯。」
汪敏突然覺得這天地都荒唐的可笑——因為對她莫名其妙的愧疚，朱見澈居然紆尊降貴的想點醒這個書呆子；因為她想報救命之恩，居然讓朱見澈誤會她已經對李東陽托付終身；而因為跟她這個妖女賭氣，李東岩居然真的跑去求親
「你見過于小姐嗎？」。這一連串事情，最最無辜的就是她。被自己的伯父當做拉攏後輩的工具，被一個不識風情甚至不關心她長得是圓是扁的人娶回家……
「小的時候在于大人家見過一面。」李東陽突然警覺的抬起頭，戒備的問道︰「你問這些干嘛？你不會又是想——」
「我就算十惡不赦，也不會無的放矢。」也許，在那個災民遍野的地方，她是曾經對他有過一絲好感的——可這一切，都被他們彼此的立場，被他對女人輕率的態度給磨滅。她曾經欣賞過他的單純儒雅，可現在她才發現這才是一個男人最最要不得的東西「東陽，你既然決定要娶人家，就要一生一世對人家好，不離不棄……」
再看了一眼那深深的宅門，汪敏黯然的轉身——她改變主意了，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孤注一擲，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才是最最大的笑話。她一直以為她只要努力，只要表現出她的善意，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人會模著良心接受她
她錯了
清兒、李東陽、于謙……
他們無論是善心的，純良的，還是方正的，這麼多人類優秀的品德，卻沒有一個能容得下她這樣一個怪物
她，也許注定了，一生與美好無緣……
轉過身，她放任自己奔跑在這無人的巷落里，風雪吹痛了她的臉，正如她此刻心灰意冷的心。突然，她被一個炙熱的懷抱擁住，擋住了外界放肆的風雪，也擋住了她模糊的視線。
「敏，我到底還是不放心你……」自責的味道，通過緊緊的懷抱傳達給她的，是滿滿的不甘心——因為不放心，所以選擇站在這里等她的消息——生或死，不甘心，是因為自己明明放棄了她，卻放不下自己的心
淚水流下，她卻含著淚大笑︰「我放棄了，沐宸。」緊緊的擁抱他，她放任自己在這暴風雪里，把自己心中全部的不甘發泄在一個陌生人身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奈何這天地間，沒人會接受我的感情……」都說她心高氣傲、眼高于頂——錯，不管是販夫走卒，不管是痴是傻，她只要求一個人——
一個不去計較她的過去，不去計較這世間流言蜚語的人……
為什麼這樣難，為什麼這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