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敏倚靠在方重言身上，一步一步向前挨去，突然，她的腿一軟，倒在路邊的雜草里。
「阿江小姐，我，我背你走吧」汪敏蒼白的臉色讓方重言更加的擔心——大水之後，疫病已經開始傳播開來，一路上他們看到了許多以為染病而苦苦申吟等死的人。「我們必須快點去河南，這里太危險了」
「不——」堅持想站起來，汪敏推開方重言︰「不，我不能再拖累你，我自己可以走的」這幾日，方重言把藏在他懷里的僅剩的一點食物都留給了她，還幾天滴米未進，他早就成了強弩之末，又怎麼有體力再背她趕路？
發現周圍的流民已經開始圍著他們竊竊私語，方重言趕緊背起她︰「阿江小姐，你從不是拖累，從不是」腳一個哆嗦，他差點就被這重量壓得雙膝落地，卻咬緊牙關再一次站了起來︰「阿江，你從沒有拖累別人啊，被拖累的人，從來都是你啊」
要不是她心存善良，不想跟那些可憐的流民起沖突，她也不會讓出馬車讓出所有的食物；要不是不願意他留下來斷後留下來送死，她早就到了開封城，更不會留在這里飽受流離之苦；要不是——
她一心想救出同伴，一心想化解楊一清的心結，她現在還留在皇宮內享福，怎麼淪落到這里，怎麼會啊
「咳咳，咳咳咳」好幾天吃不好睡不好，本就虛弱的汪敏，因為勞累，病情早已惡化。這幾天，為了不增加方重言的負擔，她一直忍著，可現在，積累的病情終于爆發出來。「咳咳，嘔——」肚子里什麼都沒有，一咳嗽之下，她開始干嘔起來。
「阿江小姐，阿江小姐，你不要嚇屬下，阿江小姐」咬緊牙背著汪敏向前奔去，他一邊走一邊安慰道︰「屬下打听過，前面有一個破廟，那里有官員施粥的，你再挺挺，你再挺挺馬上就到了……」
路人一個個停了下來，駐足觀望，看著他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的背著一個瘦弱的「男孩」，淚流滿面。（為了安全，汪敏現在是男裝打扮，因為太瘦弱，看上去就像一個男孩子。）
「喲，這個孩子，不會是染上了瘟疫了吧？」
一句話，讓周圍的人安靜下來，死亡般的寂靜，籠罩在方重言的周圍。
「是啊，真的很像啊應該就是瘟疫，怎麼還沒把他丟掉啊？」一個人捂住鼻子退了一步︰「天啦，要是感染上我們那可怎麼辦啊？」
「天，我們一路上都跟他們走在一起」人們漸漸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慢慢的將他們圍住︰「不行，他要是再活下去，我們都得被傳染上。」
「你們想干什麼？」放下汪敏，方重言將她護在身後︰「你們想干什麼，我趕我們的路，我們素不相識，你們憑什麼管我們？」
一個老大爺走了出來，似乎想跟方重言講道理︰「小子，話可不能這樣說，我們這麼多人逃難到這里不容易啊前面就是我們歇腳的地方，你將這個病秧子帶到那里去，不是要害死我們全部人嗎？」。
「就是，就是。」眾人點點頭，再一次逼近方重言。
「小伙子，做人不能那樣自私的」有一個婦女捂住自己孩子的口鼻，仗著膽子說道︰「奴家那口子也是染了病，為了全村人的性命著想，奴家也只能——也只能……」話再也說不下去，那個婦女抱住孩子，口里念叨的，就只剩下「我苦命的孩子」這一句……
「染了病就必須燒死，誰也不能例外，小伙子，你不能因為一個人，害死我們全部」
「對，把他交出來，立刻交出來」人在危急時刻，所表現出來的求生本能，有的時候，居然比動物還要殘忍
「我——」身子一軟，汪敏倒在地上，呼吸急促，像是隨時會斷了氣一樣。「我，這是老毛病了，從來都有的，我，沒有……」感染上瘟疫。
真的沒有嗎？
汪敏自己的眼神也開始不確定起來——一路走來，他們所遇到感染瘟疫而死的人也不計其數，誰能保證她就不會被染上，誰能保證瘟疫的癥狀，不是跟她以前生病的樣子一樣？
「你說謊」
「誰得了瘟疫願意自己承認的？」
「你們看到衙門的告示了嗎？朝廷有令，染上瘟疫的，一律要燒掉以除後患」
「燒死他，燒死他」
汪敏倉惶的看著那些恨不得立刻就燒死她的人——幾天前，她還在憐憫他們，她為他們抱不平，她甚至想著在變的更堅強一點為這個天下殺盡該殺之人可現在，她在他們的眼里就跟螻蟻一樣，他們狂歡著她的死亡，用那樣殘忍的眼神叫囂著要燒死她
「在下敢用性命擔保，阿江、阿江姑娘得的絕對不是瘟疫」抱住汪敏，他多想自己現在能多幾分力氣，能抱著她遠離這一切的一切，能帶著她逃離這惡毒的世界。可是，現在的他，恐怕連多走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你們要燒死她，先燒死我」
抓住他攔在她面前的手，汪敏絕望的看向他︰「不，不要這樣，你忘記我還有事情拜托你了嗎？」。她看向那一雙雙被世道折磨的麻木不仁的臉，心在一次被凌遲殆盡︰「重言，不要怪他們，他們也只是想活下來。」這個世道，人想活下去，真的是太不容易，她又怎麼可以怨恨每一個被生活折磨的殘忍的人？
「我，我——」再也承受不了那樣大的壓力，她放人自己靠在方重言的肩頭，感受他的溫度，感受一下這個世界對她最最後的一絲絲憐憫。「我可能、可能真的染上了疫癥也說不定……」
朝廷頒布這樣一個殘忍的命令，也有朝廷的無可奈何吧？
水勢太大，瘟疫橫行已經難以控制，不這樣做，難道要朝廷眼睜睜的看著江南的漢人都亡族滅種嗎？既然這是沒辦法的辦法，而她，又真的可能是得了瘟疫——為了這些就算是冷漠、就算是自私、殘忍，但仍舊是活生生的人——沒準這一回，她是真正正正的該死……
硬是扯下方重言的手臂，汪敏扶著他，緩緩向前走了一步︰「你們不是要燒死我嗎？那就來吧，晚了，你們被傳染上了，那就不太好了」麻木的拽下自己的頭巾，一頭青絲披散在她的肩頭，上面被刀劍削過的痕跡依然明顯，讓她在烈日之下顯得是那樣的蒼白淒美。
「啊，是個姑娘……」
「是個染上瘟疫的姑娘」另一個糾正道。
「就算是姑娘，就算是姑娘……」
最後，還是起先的那個老人替他們將憂郁說了出來︰「這——這位姑娘，我們這是不得已的，你將來做了鬼可千萬不要怪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