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的馬車里，汪敏動了動早已被綁的麻木的雙手，痛苦的申吟一聲。
有人抬起她的頭，緩緩的喂了她一口清水，她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感激的笑了一下︰「清兒，你總是那麼心軟……」上天何其殘忍，讓他這樣心軟的孩子，背負上那樣的血海深仇？
不自然的偏過頭，楊一清不自在的解釋道︰「你被押進宮後，難保不被賜死，對一個死人，心軟一次又何妨？」
也是，假傳聖旨，殺人嫌疑，私自出宮，她未必能活命，他這樣做，也並不妨礙他報仇。汪敏閉上眼楮，試探地問道︰「清兒，你早就投靠太傅大人了吧？你對他又了解多少？你有沒有想過，你押我回宮，我未必會死？」
「你少挑撥離間，太傅大人高風亮節，豈是你這等小人可以妄加揣測的？」眼中的怒氣再現，就仿佛那日那個將要把她腰斬的他！
一個動不動就要人不惜以死維護的人，真的就有那麼的高風亮節嗎？汪敏咳了一聲，開口央求道︰「清兒，我燒的很難受，可以再給我一口水嗎？」。也許她不怕死，但她會被的折磨給打敗——一次一次的力不從心，正在慢慢的消磨掉她的意志力……
水壺湊到她的嘴邊，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再喂她一些水。清兒將臉埋在馬車的陰影里，長長的沉默之後，他還是忍不住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汪敏，你心狠手辣，卻不愚笨，你應該能想到這可能是一個陷阱……」多麼明顯的栽贓啊，他不相信，這樣一個在三軍陣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女子，會栽在這麼一個拙劣的圈套里。
「那你呢？」汪敏的眼楮有一點酸澀︰「雪柔姑娘單純的就像一張白紙，她唯一不該的就是接受了我義父的扶持。你既然投靠了太傅大人，參與了這件事，就代表你早就知道——」為了報仇，你做了你以前最痛恨的事，栽贓陷害，殺人越貨，一件都沒少！
「住口！」楊一清的手抖了抖，「她投靠了你們，就跟你們是一路貨色，死有余辜！」
汪敏正色道︰「在皇宮里要想生存，就必須投靠一方，不願投靠你們的人你們難道就都要殺光嗎？這跟排除異己又有什麼區別？」激動處，汪敏情不自禁的咬緊嘴唇，手按在胸口處，冷汗一顆顆從她的額角沁出。
「怎麼了，難不成——」手接觸到她冰冷的手臂，卻驚嚇似地避開了跟她的觸踫︰「難不成，太傅人大對你用過刑？」這樣柔弱的女子啊，就算是血海深仇，他也不過是想給她一個痛快，而現在，她的樣子讓他不忍再看。
咬緊牙搖了搖頭，汪敏否認道︰「沒有，我畢竟是皇上的人，要打要殺，也得留著給皇上動手。」她苦笑了笑，有些自嘲的味道︰「只不過，我的人緣好像真的不是太好。綁我的時候，那些士兵一個個都像恨不得吃了我似地，下手也自然重了些……」
身上的繩子突然被松開，汪敏詫異的看向楊一清︰「清——兒……」
「你也說了，你是皇上的人，要殺要打那也要皇上自己下令。」他低下頭，悶悶的說︰「你要是在路上就這麼被折騰死了，連太傅大人都不好跟皇上交代！」
驟然松綁，被捆的麻木的手腳猶如被千萬只螞蟻噬咬一樣麻癢。汪敏吃力的挪動一下胳膊，掙扎道︰「清兒，你好糊涂啊！」為什麼她要遇到這樣單純的一個克星？單純道，她已經無法在他面前使用任何一個謊言！「清兒，到了皇上面前，我一定死不了。這一點，我清楚，太傅大人更清楚！」
是她最後一句話的威脅起了作用，于謙擔不起一個新君的仇恨，他就算老了就算肯殉道，他也要為自己百年之後的子子孫孫著想。他殺不了她，可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掉她，因此——
「你說什麼？」一把揪住汪敏的衣襟，楊一清搖了搖頭︰「你說謊！」
「誰都知道天底下最最恨我的人就是你，為什麼卻偏偏要你壓我進宮？」搖了搖頭，汪敏在笑楊一清傻，而她，更傻！「那是因為，于謙不甘心就這麼饒我活命，他不想擔負殺我的名聲，就把這個機會留給了你——」
看著他的眼楮，汪敏的臉沉陷死亡的陰影︰「他想借你的手，除掉我……」為什麼要說呢？于謙只怕自己都想不到，清兒居然單純如此，天真的以為皇上永遠是公正無私的神，天真的等著皇上為他主持一個公道……
「你居然敢污蔑太傅大人！」搖了搖頭，他不信——他不是相信于謙的為人，而是，他不相信一個人會這麼傻——不求生，只求死！
她污蔑于謙？她何德何能，能去污蔑于謙？那是舉世聞名的正人君子啊，她呢，不過是個太監的養女，連呼吸一口氣都會成為世人眼中的罪孽，她能污蔑誰？
「清兒，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變回來，變成那天那個樣子？」手觸踫到他那張稚女敕的臉，卻被他狠狠的避開︰「如果我如了你的願，你可否放下心中的仇恨？」
「你少假惺惺的，我不相信你，我永遠都不相信你！」
「清兒，你明白的，你殺不了我。」捂著胸口悶咳了一聲，汪敏嘆道︰「在朝廷黨派面前，你什麼都不是，你的復仇之心，不過給了別人利用你的機會！「
握緊拳，楊一清吼道︰「我不用你管！」
她不想管的，但是剛看到一個人就這麼因為她無辜的死去，她不想再看到他，受人利用，萬劫不復。「好，我不管你，我只是太累了，我累的，已經不想再一次站起來……」
她想到那些士兵的眼楮，每一個，都充滿了對她的刻骨仇恨。她想到了蔣雪柔，如果不是為了引她現身，她不會那麼快死——她還想到了劉瑾，三次相救，在最後一次，她就快要相信他了——
就在她開始反省自己的粗暴，開始重新認識他的時候，他毫不留情的出賣了她，絕情至此，就跟她那見死不救的義父一個樣……
「皇上一定不會殺我，除非我先認罪。若是我先認罪，就算是大羅神仙這一次也救不了我了……」清兒，如果她死，你可否不再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