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汪直的臉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即便這笑容還是那麼陰險變態，可是也依然讓數月以來都活得戰戰兢兢的手下們稍稍松了一口氣。然而，他的笑容卻仿佛是刺在汪敏的胸口——汪直笑了，就代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笑容，不知道是建立在多少血淚上的。
「敏兒，听說上次你到儲秀宮，受了不少閑氣。」汪直即使是在高興，說的話也依然是那麼斬釘截鐵，不留余地︰「跟義父一起過去，義父要讓你好好出一出你這口悶氣！」
言語之爭而已，閑話她听得還算少嗎？雖然，她也很想去看一看汪直吃癟的樣子，不過——
挪了一步，汪敏小聲「哎喲」了一下，苦著臉笑道︰「我也想啊，我恨不得撕了姚若問那張破嘴！」只不過，這種會讓汪直惱羞成怒的事，她還是避開的好︰「可女兒的腳腫的更厲害了，也不知道這太醫是吃什麼的，簡直就跟庸醫一樣！」
「怎麼還沒好？」汪直其實說的也沒多關心，畢竟她傷的是腳不是臉，與他的大計無礙︰「太醫院的那幫人都活膩了嗎？」。
汪敏撅起嘴︰「還不是那個安妃，稍有點本事的太醫，都被叫到了擷芳殿那里，人家是娘娘，我不過是個宮女，好醫好藥哪還輪到你女兒我啊！」
汪直玩味汪敏話中的意思，試探道︰「敏兒你不是挺關心那個貧家女子嗎？昨天，還听聞你打听她的傷勢，怎麼今天——」
汪敏的眼楮一瞬間變得陰險︰「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早晨那會兒，她不過是個才人，我尚且還能容得下她。可現在，她已經是安妃了，她要是不死，連我也要被她踩在腳下！」
這不是她的想法，卻是千千萬萬宮中的女人的想法，安雲清這次就算僥幸活了下來，只怕也前路凶險。「義父你想想，她不過是個中人之姿的平民，要我每次見到她都要下跪行禮，逢迎奉承，我怎能咽的下這口氣？」詭異的笑了一下，她揉碎了窗台上柔女敕的白蘭花︰「女人，在這方面，可是很小氣的！」
「好，不愧是我的女兒！」汪直放聲大笑起來，豪氣萬丈的跨出房門︰「來人，給小姐備轎。錦衣衛待命，帶齊人手，我們去儲秀宮！」
看來她剛才說了那麼多都是廢話，汪直只記得自己叫她出門，其余有關她的事情他知道也當做不知道。
大明永康二年四月初四•儲秀宮
「啟稟公公，那晚汪姑姑剛出門，奴婢就看見姚秀女也披上一個斗篷就跟著出去了。」小宮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得出來要她這麼說，她自己也很痛苦︰「大家都知道，姚秀女當晚跟大姑姑鬧得很不愉快，所以奴婢也就留了一個心……」
「慢著！」姚若問一張臉慘白慘白，讓她那精心繪制的鮮艷紅唇顯得更加的淒美，她的腰依然挺得筆直，可她的眼楮，卻早已泛出絕望的死灰色︰「你都看到了，你怎麼早不說？」
「我，我——」小宮女被嚇得一坐在地上，手剛觸地，就尖叫著捧住手指放在嘴邊不斷呵氣。汪敏這才發現，小宮女的十只手指，都布滿了紫的傷痕︰「我……」
一個宮女，如果真的有幸能壽終正寢，她這一生，到底要經歷多少生死劫難，見證多少陰謀詭計？一個宮女，她要耗盡多少心血，算計多少次，有多少運氣，才能機會真的贏得這白頭一嘆？
這要前生造了多少孽，今天她才會生到這個世上，來受這份苦！這要有多狠心的父母，才會貪圖那十兩的賣身錢，將女兒送到這等人間地獄？
「我……」小宮女抖動那本應該是膚若凝脂，現在卻恐怖的可怕的雙手，淚眼多少次在汪敏的身上徘徊，卻只能一再絕望下去。
「你怎麼了？」汪直看了姚若問一眼，大喝一聲︰「說！」
「是，是是是！」小宮女痛苦的搖著頭，伸出早已被夾得扭曲變形的手指，指向姚若問︰「是她，是她威脅我，她威脅我要是說出去就殺了我！啊——啊嗚啊——」
痛苦的抱著頭，她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她不想的，姚秀女雖然人一直冷冷的，可其實對她們這些地位卑微的人不壞，前陣子還打賞過她不少錢，她真的不想的！
汪敏閉上眼，不忍再看。
看到這個小宮女，她就會想到自己，想到自己那麼多的不得已，想到了她今後同樣淒慘的命運，更想到——她幫了她，她甚至早成了逼迫她的幫凶，她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敢替她說！
因為，她跟這個小宮女一樣，也是一個命比紙賤的宮女……
姚若問終于被小宮女這離譜的可笑的話刺激的失去了她所有的矜持，她瞪大眼楮，看向汪直，「你好，你好——」
還好，她終究不敢撲向汪直，然而悲憤之下，她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向那個癱軟在地的小宮女。她一把揪住她的衣服，用力推桑她︰「說啊，你說啊！我根本就不認識你，為什麼這樣污蔑我？你說啊，你這樣會害死人的，你為什麼要害我？」
眼看那個小宮女傷重之下，就快被瘋狂的姚若問給逼死了，汪敏不得－已不從座位上起來。一把抓住依然抓住那個小宮女不放的姚若問︰「你瘋夠了沒有，你要當著所有錦衣衛的面，威脅證人嗎？」。
「汪敏，你算什麼東西？」姚若問還不敢直接對汪直放肆，可她就不同了︰「你這樣冤枉我，我為什麼不能問她？你算什麼東西，你不過是皇帝身邊一個宮人而已！」
事到如今，她居然還不明白，在汪直面前，他要你是娘娘你就是娘娘，他要你是鬼，你就是一個慘死的鬼！
「啪！」汪敏狠狠一巴掌將她揮倒在地︰「放肆，你居然敢在廠公面前撒野！」這一個巴掌用力過度，連帶著她自己也是一個踉蹌，受傷的腳一陣刺痛——她現在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她剛才的放肆，她不攔著，就等于給了汪直更多可以殺她的理由。
捂住嘴巴，姚若問這才稍稍清醒一點，然而，現在清醒對她還說，更加讓她痛苦。她咬住衣袖，瞪圓了眼楮︰「我明白了，是你，是你汪敏！」她指向汪敏，咒罵道︰「你好毒，我不過諷刺了你幾句，你就想要我死無葬身之地！你好毒——」
可惜，汪直才不會給她機會罵這些有用沒有的廢話，他站起來一聲號令︰「給雜家拿下！」他走上前，指尖滑過姚若問鮮艷的紅唇︰「等你嘗了雜家特地為你準備的老虎凳的滋味，看你還有沒有力氣在這里罵雜家的女兒！」
「報——」長長的一聲，一個錦衣衛匆匆的捧著一個東西跑了過來。
汪敏呼出一口氣，還好，朱見澈雖說稚女敕，也總算做事有頭有尾——雖說是來的晚了點，好歹，還來得及……
「什麼事，說！」汪直回過頭，眼楮里滿是不耐煩。
「回，回廠公。」那個人舉起手中的物品︰「在，在花秀女——花歡曉的房間里，發現了一只男人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