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女 冬至 第七章、皇城的命婦

作者 ︰ 月上梢頭

大雨瓢破的夜里,江艷敏一個人提著一個旅行包,漫無目的的走在昏黃的路燈下。

她的身體好冷好冷,她的肚子好餓好餓,她的頭因高熱而發疼——回過頭,她的背後就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全部記憶,卻也有一個雀佔鳩巢的可惡女人!

她的媽媽,怕是也希望她可以委曲求全,以自己的前程為重吧?

可是,真的好委屈,一想到爸爸的背叛,一想到那個語氣尖酸刻薄的女人,她真的就感到好委屈好委屈……

「啊——」

汪敏尖叫一聲坐了起來,驚慌失措的環顧左右古色古香的擺設,直到看到一臉疲憊的向柔,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一點。

「小姐,你怎麼了,又做噩夢了嗎?」。向柔本來是斜靠在床邊打盹的,被她這麼一喊,立刻清醒過來。她抬起手抹了抹汪敏的額頭,才松了一口笑道︰「還好還好,已經不燒了,小姐你這樣子當時可把奴婢給嚇壞了!」

依然是大明朝,依然是身邊孤獨的只有向柔相伴——在這個時空生活了十二年,她都快分不清,自己那在二十一世紀的十八年生活,到底是不是只是夢境!

還是,這十二年的太監養女生活,才是她真正的噩夢?

如果真的是夢,那為什麼她還能思考,她還會擔憂?

她高燒方退,她一連昏迷了幾天,她現在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可恰恰是這樣,她還是必須一睜眼就開始推測,開始揣測汪直的心思,開始計算她的前路到底還埋藏著多少不可預知的危險!

她在想,她這次與太子的意外相遇到底是真的意外還是來自于汪直精心的刻意安排?一切都過于巧合,巧合到她不得不去懷疑,巧合到就算她可以不去懷疑,只怕當太子殿下長大後也不可能不去懷疑。

別的不說,她現在起碼能確定一點,那就是一切都向著對汪直最有利的方向在發展——她如願進了宮發揮了一個可以比侍讀更大的作用,她那特殊的見面方式也確實給年幼的太子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汪直一向是多疑的,他徹底把她放在了一個絕對無法背叛他的地方——在這個強敵環飼的宮廷,汪直是她唯一的靠山,她就算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必須跟他綁在同一條繩上,沒有其它選擇。

她不禁抱緊身子,寒冷如冰冷的爬行動物,從她的腳底心鑽入,不斷的在她全身纏繞、收緊。「向柔,這里是哪,你背上的傷怎麼樣了?」這里的擺設與它處不同,但就從窗外屋檐的樣式,她也能判定,她現在還未出宮!

既然她仍未出宮,那麼向柔為什麼會有資格進來?就算汪直是正三品的司禮太監,位高權重,可尚銘也不是吃素的。私帶民女入宮可是大罪,汪直可犯不著為了照顧她而冒這麼大的險。

「我沒事。」向柔怕汪敏過于擔心自己,趕緊起身表示自己行動無礙︰「小姐,這里是皇宮,太子陛下專門從公公那兒討了你過去,從今天起,你就是這毓慶宮的掌儀,負責掌管太子陛下起居等事宜……」

這幾年多虧汪直的教導,汪敏對明朝**的品級制度可謂是了若指掌。掌儀可是正七品的女官呢——明朝中期,**大權全都歸于太監之手,**六局一司的統領們通通換成了公公,宮女的地位逐漸低下。在**每日辛勤勞動的宮女大多沒有品級賤如民女,有頭有臉的大姑姑有的時候身份甚至不如才入宮的小公公。

在這種情況下,就只剩下皇帝太後大長公主等的貼身宮女,才能獲得女官的品級。看樣子,她是被太子要下來做貼身的女官了……

汪敏的臉上看不出悲喜,她淡淡的問︰「那你是怎麼進宮的,難道這是義父的意思?」她都已經進宮了,注定要跟汪直同坐一條船,都這樣了,汪直難道還不放心她還要在她身邊安插眼線盯著她?

「嗯。」向柔低下頭︰「以你掌儀的身份,身邊怎麼也得一個小宮女使喚來著。宮中人多眼雜,廠公是怕一不小心小姐身邊會被安插別有居心之人。小姐又年幼體弱,廠公實在是放心不下,才求了太子,也讓奴婢進宮來照顧小姐。」

說到底,還是他不放心自己的秘密被別人探听,這才派了向柔來個雙保險吧?說得好像他對她多麼有愛心一樣。如果他真有愛心,她昏迷了那麼久他怎麼也應該來看一眼,而不是忙著布置這布置那里!

可是現在,汪敏卻完全顧不上擔心自己,她有點悲哀的看著向柔那張純真毫無污染的臉龐——向柔,你可知道一朝進宮,就是死了骨灰也是要留在這個悲涼的地方?就像她這一世的生母一樣,就算是死,也飛不出這牢籠,注定一身淒涼到白頭……

汪敏這里還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將向柔送離這塊是非地,門口便已經傳來汪直那不陰不陽,讓人听了立刻會毛骨悚然的笑聲︰「我的女兒真是聰明啊,想到這麼個法子,呵呵,太子殿下以後一定會對你另眼看待的。」她已經昏睡了第三天,汪直直到現在才在百忙之中抽空來看她。當然,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內,她這個名義上的義父,本來就恨不得她病得越重越好——因為,病的越重就代表著可以賴在太子身邊越久,越有助于培養太子對她的感情。

至于他這個女兒身體到底如何,他怕是沒有一秒秒的時間用來關心過!

汪敏本來該同情他的,他是個太監,做得好做的壞都會遭到衛道士的輕視,是注定悲劇的命運——自古名臣良將眾多,又見幾個宦官青史留名?就算他們再忠心,哪怕是為國犧牲性命怕也難換得一聲「好」。

可面對汪直,汪敏實在無法發揮她的同情心。這個本來就是一個悲劇的人物,卻以不斷的制造更大更多的不幸為人生目標——他的人性已經扭曲,他甚至已經無法對任何人類產生感情。世人扭曲了他,而他將會從新蹂躪世人。

而她,面對這個明知道已經毫無人性的怪物,卻悲哀的還要裝作很依戀的樣子。事實上,她很稀罕太子殿下的另眼看待嗎?誰會用一身病痛去換一個人的青眼相看,更何況此人還年幼無知到根本保護不了她!

汪敏垂下眼楮,不敢讓汪直看到她眼中的不滿,淡淡的說︰「女兒這一次純屬巧合,宮中規矩繁多,敏兒時刻需要義父的提點幫助。」

這一次真的是巧合嗎?

西廠的耳目遍布天下,這天底下那個大臣哪怕在跟小老婆小老婆睡覺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一句,他都能立刻知曉。這樣的能力,那日她在東華門外被于謙、尚銘堵截,他又如何能夠不得而知?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救她?要不是向柔以身相護,要不是她機警的用于謙來逼退尚銘,那她不死也會被毀容——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太監就可以這樣狠毒,用她的性命還測試她的忠心,用她的危險來達到把她送到太子身邊的目的——

既然都是計算好了,她會被這麼孤零零丟在側殿暈倒,這怕也是事先就算好的吧——她這顆棋子,做的也真是不稱職,直到已經事半功倍了,她才明白自己到底被執子人用在了何處!

汪敏的這一句純屬巧合,汪直听來的臉上沒有半點愧疚,他甚至還在為自己的神機妙算而得意非凡。他嘿嘿奸笑兩聲,坐在了汪敏的床頭,模著她的頭發道︰「敏兒,你知道你現在住在哪里嗎?」。

汪敏眨眨眼楮,故作不解道︰「哪里?」這大殿擺設考究,絕對不是普通宮女的住宅,坐北朝南,也絕對不是她這麼個才上任的小小女官能住得起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她那時身子太弱,風雪之中怕是到現在還沒離開毓慶宮的範圍。

汪直得意的模了模下巴——汪敏發現太監們好像都有這個壞習慣,汪直有尚銘也有,好像他們越長不出胡子來,他們就缺喜歡這樣子裝模作樣。可惜汪直並不知道她此刻這麼諷刺的想法,所以他依然和顏悅色的在跟她解釋︰「敏兒,這里是毓慶宮書房的後殿,本是太子殿下讀書小憩的地方。你那時高燒昏迷,太子殿下怕輾轉時候你再受風寒,便留你住在這里養病。」

其實汪直這解釋是多此一舉,她早已猜到。而且與汪直受寵若驚相比,她倒是處之泰然——沒錯,明朝宮女地位低下,一旦染病有疾就會被送到欞星門迤北羊房夾道的安樂堂自生自滅。雖然,她是汪直義女,自然與普通宮女不同,但是能留在太子的住地養病,這也算是皇家對她的天大恩典。不過這個皇家的恩典是給汪直的——老皇帝病臥床榻多時,**之事多力不從心,當然要拉攏汪直這樣有權有勢的大太監,她受的心安理得,又何必感激?

「女兒讓義父擔心了,女兒心里甚感不安。」但是汪直她必須感激,就算是她此刻一身的病痛都拜他所賜,她也依然必須要感激——如此不利的局勢,只要她還能呼吸,就必須去感激汪直的手下留情,否則——

汪直隨時會毀掉不听他話的棋子……

汪直再一次模了模下巴︰「好說好說,誰讓你是我的好女兒呢?」蘭花指再一次拂過汪敏精致的臉蛋,肉麻的讓汪敏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你啊,要真是義父的好女兒,就听義父的話,在這里安心的養病。要好好的養,慢慢的養……」

好好的養,慢慢的養?

始終在被子里握緊的拳頭再一次用力,指甲深深的嵌在自己的掌心里——汪公公,你既然這麼說,她這次的病怕是很難很難好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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