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 正文 第八十九章賢內助

作者 ︰ 尤四姐

毋望叫微雲取了算盤來,也不管旁邊眼巴巴的裴臻,自顧自翻了冊子撥算起來,烏檀木的算盤珠子襯得那上下翻飛的手指愈發白得近乎透明,裴臻不說話,只和煦笑著,托腮定定看著她,她微擰了眉,側面的輪廓細致秀美,太陽從天窗里照進來,打在她鬢角上,給這張年輕的臉覆上一層淡淡的光,定楮看,頰上竟和孩子似的,有柔軟細膩的絨毛,他不禁伸手去撫,又模模自己的臉,手感到底是不一樣的,她的臉女敕得豆腐似的,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戳破,他的指尖流連著,欲罷不能。

毋望不滿的咬著下唇,眼楮還盯著賬冊,拿手胡亂揮了兩下,嗔道,「蘭杜別鬧。」

裴臻愛死了她那種模樣,只覺無比的賞心悅目。其實他很早就來了,一直在廊下站著听她教訓下人,原先擔心她應付不了那些比猴還精的婆子,怕她吃虧,還替她捏了把汗,時刻準備沖進去英雄救美,誰知她頗有大將之風,不驕不躁舌戰徐婆子,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似柔弱得水一樣的人卻有如此冷靜老辣的手段,他是完全小看她了,聰明,縝密,還帶些狡黠,這些手段足夠讓她在他離開的日子里自保了,她果然是個叫人放心的人。

瞧了瞧時辰,已近午時,裴臻道,「歇會子罷,才來就叫你受累,我真是過意不去。」

她嗯了聲,又將兩頁核算清楚方才撂了筆。

裴臻起身替她揉捏脖頸,她閉起眼享受的哼了哼,喃喃道,「虛報的賬目不少,一個丫頭竟花三十五兩,若再晚些,過兩日就該鬧虧空了。眼看要過小年,一應要籌備起來,虧得庫里金銀供器都有,也不必另外置辦,否則必是一筆極大的開銷。」

裴臻道,「虧空倒不至于,才開府那會子只往庫里存了二萬兩銀子,余下的都上了銀號的櫃上,不夠使了打發人支去就是了。」

毋望又翻了翻庫房的賬目,攤到他面前指著那幾個小楷字道,「只大半年,還余三千三百七十一兩四錢,竟抵得上謝府一年的支出這里又無人情往來,下人的月例銀子是大頭,滿算七個月一千八百兩,半年買了僕婦九人,二等丫頭三十三人,用銀一千四百五十兩,剩下的不過是平素吃穿用度的開銷……」她算盤珠子撥得 啪響,一臉灰敗的努嘴示意他看,「手也忒松些,花了一萬三千三百七十八兩六錢銀子。怪道房地都置辦起來了,橫豎一半姓了張。」

裴臻探頭來看,冷了臉咬牙道,「好得很,就是整日海參魚肚也花不了這許多去,張光張孝給我當的好家」

這時外頭有婆子來回事,隔著門簾子道,「奴才是廚里的,問姑娘,大爺的飯食送到這里來,還是另往書房送?」

毋望想起裴臻有單獨吃飯的習慣,便轉臉詢問的看他,裴臻正有些惱,三兩步跨到門前,掀了簾子道,「沒眼色的,你們姑娘來了還叫我單吃?自然送到這里來」

那婆子期期艾艾又道,「灶上還讓問問,今兒菜上澆頭用什麼好,是肉丁兒還是雞蛋?」

裴臻一听心底恨得出血,陰惻惻道,「你們管事是做什麼吃的?這樣的事也來回?去去,叫葛二家的卷了鋪蓋滾蛋」

那張閻王臉帶起了陰風陣陣,把那婆子嚇酥了,直道是,縮著脖子麻溜的跑出了院子。

毋望笑道,「這是和我打擂台呢,大事小情皆來回,你可瞧見了?」

裴臻濃眉緊蹙,解了頸上盤扣松快嘆了口氣,哼道,「膽子不小今兒就拿一個來作法,仗著是老人兒給我出ど蛾子,狗屁不通的東西,看我不生撕了她」

淡月倒了熱茶給他,勸道,「煞煞氣兒罷,這些管事嬤嬤哪個不是盆滿缽滿的,都得過徐媽**好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換了姑娘當家,好日子眼看到頭了,心上自是不受用的,使了法子難為姑娘也是有的。」

毋望看他又發作,忙對淡月道,「你同他說這些做什麼,沒的白生氣。」拉了他坐下,徐徐道,「回頭我自然料理,你只管外頭的事兒去……旁的都不要緊,仔細自己的身子才是。」

裴臻啞然失笑,道,「那一定,如今這身子也不單是自己的,單為了你也要保重。」

毋望的臉轟的一下紅得要滴出血來,怨懟的剜他一眼,又偷眼看旁邊的淡月,還好她斂氣凝神面上平靜,否則豈不要挖個地洞鑽進去麼。便扭捏道,「不許胡說」

那小嗓子,細細的,糯糯的,裴臻如飲醇酒,半醉半夢的大感受用,往她跟前湊了湊道,「我竟得個賢內助,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淡月牙酸倒了一大片,心道大爺邪性得很,往常不是個膩味的人,如今遇著了鎮得住的,那滿嘴的甜言蜜語真叫人直打哆嗦想著又哆嗦一下,和素女乃女乃怎麼就跟冤家似的,成天沒有好臉子,要麼不見,見了就你死我活的掐,原來姻緣在這處,劉姑娘面前撒嬌討好,半點脾氣也無,可不是一物降一物麼。

裴臻轉著手上的虎骨扳指道,「過會子吃了晌午飯別忙歇覺,我叫人來給你置辦些衣裳頭面,東西都送到府上來,你挑喜歡的留下就是。」

毋望點點頭,到盆里淨了手,拿了干帕子邊擦邊道,「北平這樣冷,虧得屋子里埋了地龍,若出去豈不是凍死麼」

裴臻笑道,「和朵邑的天兒差不多罷,北地更冷些呢。」

毋望暗道也是,從前在朵邑凍得眼淚鼻涕一把還在地里挖紅薯,也沒活活凍死,人果然是享了福就過不得苦日子了,天冷些就受不住。又想起了德沛,遂道,「你可派人去接沛哥兒了?再有十七八天就過年了。」

裴臻道,「我傳了書給他,算腳程,再過半個來月就到了。」

毋望抬頭道,「他自己回來麼?那無為山可遠?路上沒什麼危險罷?」

裴臻撈了她鬢邊垂下的一縷長發放到鼻尖嗅嗅,一面道,「放心罷,他在軍中歷練了一年,泥里水里的什麼沒見過,我若打發人去接應怕他不高興呢」又嘲笑道,「你怎的這麼護犢?對弟弟尚且如此,將來有了孩子還了得?定會寵得沒邊兒」

毋望一臊,氣乎乎的嘟起了嘴,在那白玉似的手背上擰了一記。私底下佔便宜便罷了,有外人在還口沒遮攔,什麼孩子不孩子的,叫人听了像什麼

裴臻眯縫起那雙漂亮的鳳眼,雪白的牙齒咬著嫣紅的唇,一邊抽氣一邊撫著被掐紅的那處皮肉,姿態既魅惑又撩人。毋望窒了窒,淡月早已傻了,張著嘴心跳如雷,只想嚎啕大哭——為什麼今兒當值的是她?來個雷把她劈醒罷大爺怎麼成了這樣?平常知道自己好看就故意拉著臉,眼下這種好習慣似乎已經摒棄了,自己還在這里做什麼?等著鼻血噴涌麼?于是淡月捂著發燙的臉偷偷閃了出去,大爺一定是欲求不滿,自己杵在那里白惹人嫌,他們愛干嘛就干嘛吧,不管了

毋望只好轉身背對他,口干舌燥的吞吞口水。殺傷力太大了,她很想斥他做這浪樣給誰看,躊躇半晌也沒出得了口。他到底有沒有自知之明?長成這樣還勾人,什麼意思

這時微雲隔著月洞窗下的屜子回稟道,「姑娘,這會子擺飯麼?已經午初二刻了。」

毋望道,「叫她們進來罷。」

小丫頭在外頭打起腥紅氈簾,一溜僕婦抬著食盒跨進門檻,各個目不斜視小心謹慎。毋望收拾了賬簿拿鎮紙鎮著,裴臻舉著書倒在白玉榻里,突然出聲道,「葛二家的出府沒有?」

幾個僕婦一凜,躬身道,「這會子求徐媽媽去了,想托徐媽媽來求姑娘呢」

毋望暗哼,果然打發出去也不為過,竟不知道進什麼廟拜什麼佛,她和徐婆子不對盤,還托徐婆子來求,莫說徐婆子這會兒斷不會來,就是來了也是討沒趣,不提溜個出來殺雞儆猴,這群人哪里會服帖便歪在南窗下的炕上,背後墊個鎖子錦靠背,拿了小銅火箸兒撥手爐里的灰,也不說話,眾婆子戰戰兢兢擺了飯,沒有吩咐不敢妄退,簽子上的山楂似的一排靠牆站著,等了一盞茶的時候,毋望動了動身子,慢悠悠道,「你們里頭誰來的時候最長?」

諸人皆不語,只一個五十歲上下,穿石青比甲的婆子出來,屈腿給毋望道了道福,「回姑娘的話,奴才是從北地跟到北平來服侍的,進府有十八年了。」

毋望瞧她面善,又想在北地時自己進裴府統共只趟,不敢太肯定,遂問道,「我可曾見過嬤嬤?好像熟悉得緊。」

那婆子笑著贊道,「姑娘真好記性,只一面之緣竟還記得我頭里下大雨,姑娘進府來大爺留飯那趟,就是奴才伺候的。」

毋望哦了聲,猛然想了起來是有這麼個人,看著手腳利索人也本分,算是舊識,因道,「你姓什麼?」

那婆子恭敬道,「奴才夫家姓林。」

毋望點頭道,「林媽媽可知那葛二家的為什麼要被攆出府去?」

林婆子道,「略知道些。」

毋望擱下手爐道,「往後廚房就由你做主事,好好的替我管著,若管得好,我自然給你加月例銀子,若管不好,到時可要革你一月銀米的,你可服?」

那林婆子一直苦無提攜機會,這回遇著了暗自高興不已,也發了願要做好,便一迭聲道,「姑娘英明,奴才自當盡心竭力。」

毋望道好,又囑咐道,「去和葛二家的說,求誰也不中用,叫她趁早收了這份心,趕著天兒早出府去罷。」

林婆子諾諾稱是,毋望見開發得差不多了,轉眼看裴臻臉上不冷不熱的樣子怕他餓著,便擺手命她們退到堂屋旁的耳房里,小丫頭在八腳凳上鋪了閃緞坐褥,她提了裙角挪過來,才坐定,外頭助兒打了門簾來稟,道,「高陽郡王來訪,在前頭花廳等著,爺快些去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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