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虛驚

作者 ︰ 尤四姐

翠屏與玉華相視而笑,玉華道,「瞧瞧,真是個神仙似的人兒,這樣好的性情少見得很。」

「誰說不是呢,遭了恁大的難還能這麼著,真是個透亮的人!咱們如今跟著她也輕省。」翠屏道,麻利的收拾了碗筷,又將小桌反復擦干淨,小丫頭來抬了食盒回灶間,玉華出門遠遠看了一眼,她們姑娘一人靠在花架子下,不緊不慢打著扇子,半闔著眼打盹兒,心想到底還是個孩子,十四五歲的年紀也沒什麼煩惱,不似自己,人大了事兒也多了,日後放出園子去了還不知怎麼樣呢。

毋望微眯著眼看那月季葉子,搖搖曳曳的,便想起饅頭村里的黃瓜架子來,還記得自己爬著凳子點蚜蟲來著,如今她到了金陵,因走得匆忙,未同章程文俊辭行,不知章程成親沒有,新媳婦長得什麼樣……過會子要給叔叔嬸子寫封信,路上走了一個多月,現在既已安頓好了,自然要報平安的。

正胡亂想著,眼見著芳齡帶著丫頭從園門口翩翩然而來,轉眼便到了跟前,笑道,「姐姐真好興致,這是賞花還是歇覺呢?」

毋望道,「皆有。你今日沒去學里?」

芳齡嘆了聲,頹敗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摒退了丫頭才道,「我原早就該不去學里了,不是放不下嘛……昨兒我听姐姐的,探了他的口風。」

毋望直起身問道,「怎麼樣?他可有意?」

「快別提罷,討了個沒臉!他在家鄉早有了合意的姑娘,只等著他這里的事兒眼了就要回去成婚的。」芳齡耷著嘴角,一副玄然欲泣的樣子,「我當時真是臊也臊死了,如今再沒臉去學里了。」

毋望也甚覺悲涼,「真真可惜了,怪我給你出的這個主意。」

芳齡道,「我也不後悔這一遭,只怪自己沒福氣罷了,人家如玉的公子,哪里看得上我一個庶女。」

「既這麼的也沒法,你且放寬心罷,命里注定的沒緣分,強求也強求不來。」毋望迷茫道,「只是後頭可怎麼辦呢,你真要嫁到張家去麼?」

芳齡苦笑道,「哪里還有別的法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叫我嫁我便嫁罷,如今也沒了別的想頭,還能怎麼的。」

毋望心道果然各有各的難處,芳齡這後半輩子豈不毀了麼,那個教書先生倒是個痴情的,一心念著家里的心上人,看來的確正人君子無疑啊。

芳齡沉吟會子道,「大不了一根繩子了斷也就是了,大家干淨。」

毋望唬了一跳,急道,「你又混說!哪里就到那個地步了,你又未見過那位張公子,或者不比你那先生差也未可知,眼下就要死要活的犯不上罷。」

芳齡別扭道,「你可曾喜歡過一個人?整日心心念念的神魂顛倒,若不能長相廝守,這輩子活著也無望,還不如死了。」

毋望想起了章程,又想起了裴臻,也不知哪種是真喜歡,她雖比芳齡虛長了兩個月,這些兒女情長卻不如她懂得多,許是養在閨中的女孩兒看的雜書多,芳齡陶醉其中時,她正領著沛哥兒挖野菜呢!頭里發了願要嫁章程的,後來裴臻來插了一杠子,嫁不成章程了她也不傷心,如今只想著等上三年罷了,最後什麼結局也不知道。

芳齡看她怔怔搖頭,不由道,「在那里時沒人說媒麼?」

毋望心里的事也不想叫人知道,萬一哪天她說漏了嘴倒不好,便一味的搖頭,芳齡道,「像姐姐這樣的標致模樣怎麼沒人保媒,若家里還如從前,門檻定要被人踏平了的。」

毋望呵呵笑道,「我尚且有孝要守,哪里還想這些!」

芳齡愁眉不展道,「我如今知道情最傷人了,以往不以為然,現下怎麼樣呢!老太太也不給我作主,說既分了家,雖住在一處也不得管各家的家務事,好歹要听父親母親的,我無路可走了,原想他若來提親便和家里掙上一掙,誰知鬧得這般田地,我還有什麼指望呢,上趕著嫁給人家,人家卻還不要。」

毋望道,「你們何時認識的,心思這樣深?」

芳齡擺弄著禁步上的玉玦道,「也沒多久,他是上月月底才到應天來的,那時學里正要聘先生,機緣巧合他便來了……我才見他那會兒就認定他必是我的良人,也沒來由的,現在想來也不通得很。」

毋望不禁對這芳齡多看了兩眼,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也忒快了罷!半個月不到的功夫能看清些什麼,還陷得那樣深,在她看來無非是少女懷春,稍俊些的就多注意些,哪里就真到了非卿不嫁的地步!

「我想你們學里的那些女學生定然都對他有意。」毋望道。

芳齡想了想道,「約除了芳瑕那傻子,旁的都有些意思罷!他是個如蘭似桂的男子,誰見了都歡喜,每日學里盡是裴先生長裴先生短的,哪里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矜持!」

毋望心里咯 一下,竟是姓裴?上月底才到的,又如蘭似桂?听著怎麼像是裴臻!毋望著了慌,忙問道,「他叫什麼?小字呢?」

芳齡模不著頭腦,瞧她急得那樣,心也提了起來,搖頭道,「只知道他姓裴,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小字,莫不是姐姐的舊識?」

毋望方知自己失了態,正了顏色道,「在北地時有位先生與我有恩,也是姓裴,後來失了聯系。你們學里的先生多大年歲?」

芳齡道,「估模著二十歲稍出頭罷,姐姐何不去瞧瞧,他只早上在學里,晌午便要回去的。」

毋望這時心里七上八下的,思來想去也吃不準,年紀也對得上,可他臨走說得要出生入死似的,怎麼會到幾家富貴人家湊份子建的女學堂里教書去呢?若真如此,那豈不是誆她麼,還等他做甚!一時間又氣又恨,悶聲道,「妹妹先回園子里去罷,我身上有些不爽利,今兒不陪你了,改明兒再詳談可好?」

芳齡看她面色發白,也不敢多說什麼,當是哪句話戳著了她的痛處,只得起身道,「那我先去了,姐姐好生歇著罷,若身上不好便到二門上傳大夫看了才好。」

毋望點了點頭,芳齡帶著丫頭施施然去了。她拖著兩條腿回了屋子,一頭倒在榻上心神俱裂,隱隱期待卻更希望是弄錯了,輾轉反側也不得入睡,六兒進來看她那樣不免疑惑,問道,「姑娘怎麼了?」

毋望索性坐起來把事情一五一十同她說了,六兒听了笑道,「姑娘平常彌勒佛似的度量,這會子怎麼沒了主意?我當是什麼大事,既生疑,改天去看了便知道了。」

毋望悶悶不樂道,「我拿什麼道理去?萬一真是他我可怎麼好!」

六兒坦蕩道,「不是還有我麼!後兒你只管往廟里去,我到學里找二姑娘要花樣子去,這麼的不就見著了麼。」

毋望皺眉道,「要是他,你別言語就回來,只當我白瞎了眼。」

六兒道,「姑娘糊涂,天下姓裴的何止臻大爺一個,想是姑娘太過思念了,連個姓兒都听不得,我說得可對麼?」

毋望面上一袖,低聲道,「我哪里思念他了,你仔細叫人听見!我只是心里惱他,若真是騙我,我這里不明不白等著他,算什麼道理,我成了什麼人了!」

六兒看得甚開,只道,「我頭里就見過裴公子一面,瞧那通身的氣派,必是個干大事的人,姑娘怎麼還沒我看得真呢,我敢打保票,此裴公子非彼裴公子,若不信便等著瞧罷,姑娘要是急,我這就去怎樣?」

毋望拉住她道,「那人過了晌午就不在學里,你現在去也白去,後兒再說罷。」

六兒緩緩給她打扇,又撥開散落在她臉上的發絲,听外面蟬鳴一片,便將窗屜子關上了,輕聲道,「睡一會子罷,大中午的想那些不痛快的做什麼,我明兒就去罷,看了好教姑娘放心。」

毋望想,或者真是自己杞人憂天了,天下哪里就有這麼巧的事,他家大業大,多早晚淪落到教書為生去了。一面開導自己,一面又左右睡不著,便道,「如今只是吃和睡,日子無味得很。」

六兒道,「那起子大家閨秀哪個不是這樣過?在朵邑那會子愁吃愁喝,每日為果月復忙碌,現下什麼都有,老太太和太爺還每月給月例銀子,又有丫鬟婆子伺候,姑娘且受用一日是一日罷。」

「我回頭寫封信,你替我送到外頭門子上,讓他們送到信差那里。」毋望定定看著屋頂道。

六兒倒了杯水與她喝,「可是寫往梨雪齋?」

毋望看著茶盅里的枸杞出神,淡淡嗯了一聲,復潤了潤嗓遞還給她,和衣又躺下,才要合眼,外頭有人問道,「這里是哪位姐姐管事的?」

玉華道,「你是哪個院里的?」

來人道,「我是大女乃女乃屋里的,我們女乃女乃差我來給姑娘送胭脂,我們舅爺才從任上回來,打蘇州帶了上好的芙蓉膏子給我們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給每位姑娘備了一份兒,也給劉大姑娘試著用用,看合不合意。」

毋望心道這位大嫂子素未謀面,做事倒滴水不漏,對六兒道,「去叫那人進來罷。」

六兒打了珠簾,外頭的人進來恭敬道了個萬福,道,「見過姑娘了!我們女乃女乃說因院里貞姨娘的事兒,姑娘來了姑嫂也不得見,心里惦記得緊,打發奴才來看看姑娘,今晚設了宴請姑娘賞臉聚聚,姑娘千萬要來才好。」

毋望點點頭道,「替我謝謝你們女乃女乃,回頭我一定去叨擾。」

那婆子把一個琺瑯的胭脂盒擺在毋望面前,討好的笑笑,毋望沖玉華使了眼色,玉華從筒子里抓了一把錢給那婆子,笑道,「媽媽辛苦了,這大熱頭底下跑了來。」

婆子接了錢,對毋望道了謝,屈屈腿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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