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于知道你母親為什麼打你了，打得可真好，一個小丫頭居然膽敢做這種……」昊宸不知道該如何給耿雲嫣的行為做出定義。
「丟臉喪德？」耿雲嫣反問。「如果你想要員工的付出，你就需要首先對員工投資。如果想要員工照顧好你的顧客，那麼，請首先照顧好你的員工。你把他們當做了機器，又憑什麼奢求他們對工作充滿熱情。」
昊宸臉上再次堆滿了熟悉的嘲諷。耿雲嫣所說的那些言論，對于92年的內陸實在太多新銳，新銳到讓人無法接受。
昊宸並沒有多在意耿雲嫣和她的賓館，就如同他不在意那幾個跑掉的叛徒，她認定這賓館支持不了多久。一個隨心所欲的丫頭帶著一個瘋子一樣的娘，又能干出什麼大事。
他提醒自己正事要緊。
酒店頂樓所有空間都是昊宸的個人空間，因此電梯不能直達。很快電梯到了第24層，門開了，卻沒有一個人出門，所有人都因為昊宸的沉默而沉默，包括耿雲嫣。她忽然有種預感，這男人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和自己商量。
耿雲嫣靜靜地等待，昊宸終于開口了，他首先瞪了昊立軒一眼，後者把頭埋得更低，每在父親身邊多一秒他就會喪失一份勇氣。「每個人都因該知分寸，懂規矩，不做妄想之事。」
「每個人都因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懂得自己的義務，而不是一味妄想權力。」昊宸把目光移到耿雲嫣身上。「年輕人有闖勁、有理想是件好事，但需記住，做人得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這樣才能走得更穩，走得更遠。」
「一個和自己母親都能發生激烈爭執的人，又能成什麼大事呢？」
昊宸和所有長輩一樣喜歡訓斥晚輩，他講自己的人生經歷，講自己曾經的失敗。耿雲嫣默不作聲，甚至拍拍昊立軒的手讓他冷靜。
電梯門又關上了，每個人都在听昊宸訓話。
昊宸驚訝地發現那個沖動莽撞、做事不經過大腦的二兒子居然非常順從這丫頭。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昊宸很高興有個人能勸住兒子，如果這個人能為他的大兒子再做點貢獻，那麼他會更加喜歡她。
昊宸羅嗦了半天終于進入主題，即便是這樣他也十分委婉，他首先指責了耿雲嫣的不孝順。這次耿雲嫣毫不留情地頂了回去。
「孝是什麼，盲從？愚昧？難道孝順父母不就是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難道有父母不希望自己子女過得好的？難道人應該固步自封，知道人為什麼能統治地球嗎？那是因為在其它動物都乖乖躲在窩里的時候，唯有人類大膽地走了出去。你知道什麼叫進化論嗎？」。
昊宸覺得有些尷尬，耿雲嫣扯得太遠了，他有些跟不上思維。「總之你讓母親傷心就是不對」他的聲音中帶著十成老年人才有的固執。
「那您認為什麼才算孝順呢？」
「乖乖回學校讀書，做你這個年紀該做的事。你作為一名學生不讀書到底想做什麼呢。」昊宸每一句話都帶著家長特有的固執，他不厭其煩地重復為人子女的責任，全是古書上那套。耿雲嫣很快就厭煩了他的拐彎抹腳。
這是一直靜止在24層的電梯又滑了下去，昊宸笑笑。他甚至能預測到電梯將會停在一樓。
「每個人都因該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價值，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能活，也沒有誰必須做什麼或強制誰去做什麼。地球不會因為缺少誰就不能轉動。我只不過是希望母親的生活過得更好，她的人生怎麼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的人生中怎麼可能只有子女。」
耿雲嫣伸出自己瘦骨伶仃的手。「我賺錢之後，整整吃了一個月牛排才讓自己增胖五斤。現在已經是經濟社會，為什麼還要強求理想社會的生活方式呢。錢不萬能，可是至少錢能讓親人活得更好。」
昊宸不耐煩地插了進來。「學生就該把精力放在書本上……」
「讀書難道不是為了學習更多的本領，難道不是為了更好的進入社會？難道讀書只是個死形式，只為分數？」
「您老也年紀一大把了，想說什麼能不能直截了當，干脆點。」
昊宸覺得有些惱火，卻被她堵得啞口無言，耿雲嫣把語言技巧掌握得很好，既不會快到听不清楚，也不會慢到讓他有機可趁。他忽然有些羨慕廖婧文，那女人何養出這樣一個女兒，她看起來是那麼有自信，仿佛能牢牢掌控自己和周遭的一切。只除了她那個除了發瘋什麼也不會的娘。
昊宸竭力想要維持自己好長輩的形象，尤其是在有求于對方時。
「你……想做什麼至少等成了年再說吧，至少等母親同意了再說。」又支吾了半天，他終于說出了目的。「你寫的那十三大模塊，你拿著也是浪費，是否能轉給在下。」
昊宸把身份放得很低，低到讓人不敢相信。「爸」昊立輝驚訝地質問。耿雲嫣扁扁嘴，揣著壞主意還想裝聖人。
「不行那資料被栗潞買下了，從我母親那里，他只花了2元。這就是我的母親，對她而言只有100分的試卷才是有價值的東西。」耿雲嫣的笑容變得很苦。
昊宸的心猛地刺疼，他知道長輩對如何對待自己不認同的價值的，但他仍不肯相信。神態復雜地看了看栗潞，後者有些不好意思。「的確是2元，她當廢紙賣的，不過……」
昊宸震驚了，他簡直無法相信那樣一份文件居然被人當做廢紙處理，這得多深的偏見，多可怕的固執啊。對于長輩而言自己不承認的成就的確就和廢紙沒什麼區別。
「這就好辦。」他把目光轉向了栗潞。接著又看了看昊立誠，他最引以為豪的大兒子。昊宸想要那十三大模塊並非為了自己，他錯綜復雜眼神里透露著對未來的期望。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以昊立誠的才能，其實也就只能在順境中掌管自己的餐飲帝國，一但到了逆境，比如那丫頭說的金融危機，昊宸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酒店會發生何種可怕的變故。
酒店是以黎立萍名字來命名的，他完全無法想象這樣一家酒店，他的立萍枯萎倒塌，被人遺忘的情景。他的立萍必須被世人傳誦，永世流傳。這也是他建店的目的。
昊宸恨恨地看著另外兩個兒子，若非這兩小子不思進取，自己的酒店根本不用擔心那些無謂的問題。
昊宸急切地想要與栗潞商談，他想把那十三大模塊劃分到昊立誠名下，這樣一份庇護能為兒子解決不少困難。但在這時他卻看見栗潞正在打量耿雲嫣，一個小丫頭的想法有必要顧忌嗎，為了女人而拋棄江山的男人都是愚不可及的。
「我只有擁有文字，而她擁有版權。」果然栗潞的回答和他想象中的一樣清高。昊宸啐了一口。去他的版權，只有腦子出了毛病的人才講究版權。
92年的國人完全沒有知識產權這個概念。
「這樣一份文書，即便只有一半歸在你的名下，也足夠改變你父母對你的偏見。你難道就不思念他們，不想偎依父母身邊盡自己的孝道。」昊宸知道栗潞的想法，明白他的困境，知曉他的。
這時電梯已經來到一樓，門開了，來者卻是那名去而復返的英國人。見了耿雲嫣她明顯非常意外。他對著耿雲嫣行了個紳士禮，邀請她出去談事，他的眼里充滿激情和等待。
昊宸是一個非常在意顏面的人，尤其在外國人面前，他理智地選擇了閉嘴。向大廳外望去，居然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那群人難道真的跑了。
昊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您好，耿小姐。剛剛我和父親通了電話，他認為您的設計非常符合我們的品牌，他甚至還認為您的設計應該有一個系列。」英國人古板的眼珠子里透露出渴求。
耿雲嫣點點頭，聖母設計的那個系列她曾經特別仰慕，用在筆記本電腦里做了整整一年屏保，要她重新畫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的家族有購買它的意願，請問它的所有權是否還在您手上。」英國人滿懷期望地等待著。
耿雲嫣知道他在等什麼，伸出一只手，驚喜地住它，在她的手背上吹了口氣。一個真正的紳士怎麼可能真的去親一名未婚女性的手。耿雲嫣被他的古板逗笑，這樣一位守舊而且注重榮耀的人必定是可靠的。她相信他會用生命捍衛一切值得捍衛的事物。
「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
英國人幽雅地點點頭，雖然體格格外健壯，但他的頸部線條卻如同百合花一般優雅。他進了電梯，打算和耿雲嫣談談合作細節。
兩個傻子。昊宸冷哼道，如果換在其他場合，他必定對那話劇似的表演嗤之以鼻，或者發表一些不太文雅的評價，但在現在他可沒有這個心情。那英國人仿佛是天生的貴族，尊貴優雅對他而言猶如呼吸一般自然，他的整個人就象太陽一般耀眼。
站在他身邊的所有人立刻被他比了下去，昊宸不禁自慚形愧。
電梯再一次到達24層，男子儒雅地請電梯內的女士先行一步。和他比起來搶先奔出去的昊立軒就象野獸那般粗魯。
真正的貴族果然需要至少三代時間去培養。
昊宸打量了一會栗潞，出生自書香門第世家的他果然猶如雕塑一般儒雅，雖然較之那名英國人似乎缺少了點什麼，但看看自己的三個兒子。雙方的差別就象雲和泥的差別那麼明顯，他們甚至與一邊的耿雲嫣都有著一定的差距。這一刻昊宸覺得非常自卑。
忽然，他露出猶如蜘蛛般有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