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江南珠鎮
「珍珠，你听姐姐說。」農家小院里，一身大紅花褙子的姚氏拉著一身素青衣裳的珍珠道。
正準備去喂雞的珍珠推開姚氏的手道「姐姐還是回去吧，這事兒我不能答應。」說完珍珠徑直走到前些日子才壘好的雞窩前，將一盆拌好的雞食投進去。然後又仔細地點了一遍雞仔的數目。
「妹妹再仔細想想，到我們家雖然是做妾，可一應的吃穿用度跟姐姐都是一樣，只要你能生個兒子出來，姐姐願意抬你做平妻。」姚氏連珠炮似得道。
珍珠見姚氏是著了魔，無奈道「姐姐還是回去吧。我家雖不富裕，可也沒窮到要賣女兒的地步，如今我也大了。爹早已經跟鐘家少夫人說了，只等著賽珠大會過了。便要去鐘家的珠場做工了。」
姚氏一听珍珠要去鐘家做事兒，心上一緊。鐘家大爺的為人眾所周知。珍珠的模樣雖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也齊整。若被那個混世魔王盯上了。自己豈不是白費了心思。想到這里姚氏趕緊攔著要去廚房的珍珠道「妹妹可不能去那鐘家。鐘家大爺品行不端，莫壞了妹妹的名聲。」
珍珠笑著答道「姐姐多慮了。爹說過大爺從不去珠場。再說我去做工與鐘家大爺有何相干。」說著繞過姚氏進廚房準備晚飯去了。
姚氏一時語塞。其中緣由實在讓她不好對珍珠開口。好半天才干干巴巴地說了一句「妹妹還是不知為好。總之姐姐是不會害妹妹就是了。」
淘米下鍋的珍珠淡淡一笑，不應聲。珠鎮偏居江南一隅，非兵家必爭之地，也算不上魚米之鄉。起初不過是個有幾戶珠農的小村落。歷經百年，如今珠鎮的珍珠早已經揚名天下。正因為如此珠鎮的珍珠常常供不應求。為了增加勞動力，提高珍珠的產量，珠鎮的女人也會參與到珍珠養殖當中，但只能做些粗活兒。一切都只因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女人養不出上等珍珠。
再說珍珠的表姐姚氏，至從一個月前自己被診出不能生育後，姚氏便開始游說珍珠給自己的丈夫做妾。一來珍珠年紀輕好管教，二是珍珠天生一副生兒子的相。可惜天不遂人願。秦老爹怎麼也不肯答應讓珍珠做妾，姚氏無奈，只得每日趁著秦老爹上工，偷偷地跑到珍珠家來游說年紀輕的珍珠。希望可以讓珍珠「自願」做妾。
起初，珍珠礙著姐妹情誼，還能應付幾句。可眼看著賽珠大會就要到了，珍珠一心盼著到珠場里做工。對姚表姐的態度也越發地冷淡了。
太陽西偏，秦大姑拎著一塊豬肉拄著拐杖過了小橋。遠遠地便大聲道「珍珠，珍珠快出來，看看姑姑帶了什麼回來。」
坐在廚房門口的姚氏見秦大姑回來了，嚇得立即起身左躲右藏，忙亂一時。廚房里正在切菜的珍珠听了趕緊迎出來道「不是說好了我做了晚飯後去接您回來嗎？」。
秦大姑笑著走到珍珠跟前，將手里拎著的豬肉遞給珍珠，然後道「不過幾步路罷了，別看姑姑是個瞎子，珠鎮的一草一木都在姑姑心里擱著呢。」
珍珠听了臉上浮現出了笑容。珍珠的姑姑秦大姑天生的盲女，卻有一手梳頭的絕活。鎮上凡是姑娘出嫁都要請秦大姑過去幫著梳頭。有時也會得些賞錢或是東西。秦大姑雖然天生殘疾，卻是個性格爽利之人，凡求上門兒來，必會去幫忙。
「這是東家打賞的？」接過豬肉，珍珠道。
秦大姑笑著擺手回答道「那家子一下子嫁了兩個姑娘，又娶進門兒一房媳婦，哪里還顧得上我這個瞎了眼的老婆子。已經亂作一團了，全亂了。這肉是我買來給咱們家珍珠吃。」說著伸手準確地模到了珍珠的臉頰。「瞧瞧這小臉瘦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家窮成什麼樣了呢，寶貝一樣的姑娘，一點兒好東西都吃不著。」
珍珠一邊兒听著秦大姑的絮叨，一邊兒扶著秦大姑往家去。經過廚房門口時，秦大姑用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打了下用竹編的笸籮當著自己的姚氏。
「別以為不出氣兒，我就不知道你在哪兒？」秦大姑道。「再敢勸我們家珍珠做妾試試。」
「哎呦」一聲的，姚氏將手里的笸籮丟在了地上。委屈道「你到底是真瞎還是裝瞎。」
秦大姑一臉得意道「一身的銅臭味兒，我是瞎了，可我的鼻子和耳朵比你們的一雙眼楮還管用。」
姚氏癟著嘴嘟囔道「死老太婆。」
秦大姑立即道「只要我這個死老婆在，你就斷了讓珍珠去做妾的心思。」說著又打了下姚氏的腿。然後徑直進了廚房。
連著挨了兩次打的姚氏氣急敗壞地指著廚房的門口大聲道「自己嫁不出去，還想讓珍珠陪著你做老姑娘？珍珠能進我們家做妾，那是她的福氣。」
珍珠惟恐姚氏激怒了姑姑，趕緊道「姐姐還請回去吧，不然姑姑又要打人了，何況再過一會兒爹爹就要下工了。」
剛剛還很生氣的姚氏一听秦老爹要回來了，臉上立即變了顏色。慌張道「改日我再尋妹子說話。」說完，姚氏挪著三寸金蓮一路小跑地過了小橋，往鎮上去了。
待姚氏走遠了，秦大姑方才從廚房里出來，對珍珠道「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老實了。若換了小葉子，狠狠地說上她幾句。她也就不纏著咱們了。做妾，虧著她想得出來。可著珠鎮尋，哪家好好的姑娘送去做妾的。」
珍珠淡淡一笑，道「姑姑累了半晌了，快回去歇一會兒吧。晚上爹恐怕又回不來了。我 了些面條。這就下了當做晚飯吧。」
秦大姑點頭兒道「經你這麼一說，我倒還真的覺得有點兒乏了。」
出了廚房，秦大姑往廚房對面兒的東廂房去了。那是她和珍珠的臥房。到了廂房門口，秦大姑回身提醒道「別忘了把肉也做上。」
珍珠應了一聲，拎著肉進了廚房。將砧板上的菜切好了盛在盆里。然後將秦大姑買回來的肉分成一大一小兩塊。大塊的碼上了粒鹽掛在了廚房通風處。另一小塊切成丁子，添了些辣椒、豆醬，做了一大碗醬鹵。
太陽消失在西邊兒的山頭前，珍珠已經將晚飯準備好了。秦老爹果然跟珍珠預料的一樣沒有按時回來。珍珠已經習以為常，再過一個月便是種珍珠的季節了。這幾日已經陸續有蚌送來了。明日便是是賽珠大會，這可是除了過年之外，珠鎮上最熱鬧的時候了。珠場里的人肯定無心做工。秦老爹免不了要多費心思。
灰瓦灰磚的堂屋里珍珠將晚飯擺上，兩大碗面條，一碟咸菜，便是珍珠和秦大姑的晚飯了。
得知珍珠只做了肉醬，秦大姑心疼地埋怨道「你這孩子真是的，咱們家雖不富裕，但也還沒窮到連塊肉都吃不起的地步。」
珍珠將筷子遞到秦大姑手里，道「還是等過幾天爹回來了再做來吃吧。」
提起秦老爹，秦大姑又是一肚子的埋怨。「你爹什麼都好，可惜被珍珠迷了心智，自己的寶貝女兒，看也不看一眼。」
听了這話，珍珠稍有些難過。但還是笑著道「爹也是為了這家，要不是因為爹的手藝，咱們家也不會有這樣的好日子。」
秦大姑也擔心說多了讓珍珠不好受，兩個人都不在開口了，堂屋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時間長了氣氛變得尷尬起來。珍珠想說些開心的事兒逗秦大姑，可自己每天都待在家里，知道的笑話都是小葉子听來講給自己的。姑姑必定都已經听過了。秦大姑倒是在婚禮上听道些有趣兒的事兒。可對珍珠一個小姑娘，又不好開口。就在這時，小葉子大呼小叫地走進了小院。
听道小葉子來了，秦大姑和珍珠放下手里的碗筷，高興地起身迎了出來。
小葉子原是珍珠家的鄰居，自幼父母雙亡，又無叔伯兄長。那年秦老爹幫著料理了小葉子父母的後事後，便求了鐘家老夫人將小葉子收進府里給廚娘李氏打下手。因與珍珠同年，小葉子一有空閑就要來找珍珠玩，二人情同姐妹。
秦大姑道「今天不是鐘夫人娘家哥哥前來拜訪嗎。你不在府里伺候，怎麼跑回來了。」
正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小葉子見珍珠和秦大姑都在堂屋里，邊走過來邊道「還不是李廚娘，擔心我搶了她的功勞和賞錢，把我攆了出來。今天晚上我要在這里過夜了。」說著，小葉子毫不客氣地進了堂屋。
秦大姑忙讓珍珠給小葉子也挑一碗面條來。小葉子最清楚珍珠的脾氣。除非事先知道，否則她是不會多做一個人的飯的。于是謊稱自己已經吃過了。珍珠和秦大姑信以為真，也沒有再勸。又問了幾句得知鐘家少夫人娘家哥哥奉朝廷之命來參加賽珠大會。李廚娘不想小葉子搶了賞錢，將她攆回家來住一個晚上。
晚飯後，珍珠收拾碗筷，小葉子在一旁與她閑話家常。多數都是小葉子在抱怨。抱怨鐘府里的丫鬟、廚娘和姨娘如何為了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爭來爭去、鐘家老夫人是如何折磨少夫人的。珍珠只是偶爾插一句。
小葉子說著說著將話題轉到了賽珠大會上。珠鎮每年都要舉行一次賽珠大會，吸引各地的珍珠商人雲集于此。鎮上的珠農趁這個機會將去年產出的珍珠賣上一個好價錢。不少婦人則趁著這個機會賣些其他的東西，賺幾個錢貼補家用。
「珍珠，你說咱們做些點心拿到曬珠大會上去賣，怎麼樣？」小葉子突然道。
正在收碗碟的珍珠听了，停掉手里的動作，想了想道「這道也是個賺錢的辦法，你的手藝自然沒的說。可是你不能出面，我又沒賣過東西。點心做出來容易，然後呢？」
「賣個點心能有多難啊？」小葉子底氣不足道。「你也知道那個李廚娘仗著教了我幾天，將我每個月的月錢拿去了一半。眼看著冬天就過去了，我想做件新單衣裳，可攢得幾個錢還不夠買布的。」
常听小葉子抱怨，珍珠對鐘家也有所了解。當然也知道小葉子手頭拮據。思量一番後道「既然這樣，咱們就先試試，反正一概用料家里都有。做出來即便賣不出去，自己留著吃也不妨礙。」
見珍珠答應了小葉子高興地跳了起來，摟著珍珠的脖子連說喊了幾聲好姐妹。這一夜，珍珠和小葉子忙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