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陽……」輕顫的女聲在背後響起，我驀然回頭，楊羽仙站在遠處的雪地里。身後跟著幾個手挑宮燈的宮女。都是上次打雪仗見過的。看著眼前這幕血腥，個個臉色慘白的跟紙一樣。
「璃陽……」楊羽仙又喚了一聲，我收回惘然的神智，細細的打量她。白貂狐披風，淡紫色絲繡宮裝。清麗絕秀的臉，端莊高貴的朝鳳髻。她依然如與我初見時一般，一派優雅華貴。
只是她的眼神卻不似當初那麼清轍明靜，眉目之間含著憂思，神情似在愴惶，然而更多的卻被夜色掩蓋住，像隱在黑暗中的梅林，我看不清。
楊羽仙淒愴的臉和躲閃的眼神摻雜著無數的記憶碎片在我腦中緩緩拼湊在一起。我了然一笑，平靜的站起身，平靜的拍了拍身上的污跡。月白色的裙擺上全是血。我刻意的壓抑心頭不斷上涌的戾氣。平靜的走到她面前。如初見她時一樣，平靜的微笑︰「你來了？」
她眸子里有驚慌一閃而過，垂下眼瞼避開我的注視。「我來看看。」
「看到你想看的了嗎？」。我指了指地上，嘴角含著微笑，問的沒有一絲情緒。
她快速的掃了眼滿地的尸體，撇過頭。「我是來看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我慘然一笑，伸手攀折梅枝，枝頭的花瓣顫了顫，伴著雪簌簌落地，我盯著飄然而落帶血的花瓣，極力克制心中悲恨交加的情緒。抬頭看她，淡淡的微笑︰「記得你說過要給我泡梅花茶喝。就今天吧不然就沒機會了。」
她驚詫的抬頭看我。「你說什麼？」
「煮梅花茶是很有講究的。要趁梅花初放時掃頭一場雪與梅花花瓣一起封存罐中。再輔以冷香，茶葉最好選上等青茶。沸水而入，水有微濤，是為當時，大濤鼎沸，旋至無聲。方能入其味。」我摘下一朵染血的梅花放在掌中，遞到她面前，悠然的說︰「但你看，這里的雪染上了血腥污穢，不干淨。只有梅園深處才尋得到干淨的雪。走，隨我采干淨的梅花雪去。」我若無其事的拉起她。躍過梅苡的尸體向梅園深處走去。她驚叫一聲掙月兌我的手。目光中流露出驚愴恐懼。
我依然盯著她的眼楮微笑︰「怎麼了？你不想泡茶給我喝了嗎？」。
「我明日泡給你喝。」她抬頭看我一眼，隨繼埋了下去。「今日天晚了，我來帶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這里不就是我的梅香別苑嗎？」。我嘴角的微笑漸漸轉冷，如漆黑冰寒的夜，沒有一絲溫度。
她伸手拉我，眼楮卻始終不敢看我。「今晚你住我的毓慶宮。是我向太子求來的。不管怎麼說，毓慶宮總好過天牢。」
我沒動，惘然的看著隨風輕擺的梅枝。朦朧的燈火下，樹影如魅，顯得格**森。我的聲音發著顫，如徘徊身旁的寒風般，飄忽不穩。「在這宮里，幸虧有你，日子才不那麼難熬。我是真心的當你是朋友。」我回頭，定定的看著她。「你呢？對我可是真心？」
她垂下螓首，淡淡道︰「璃陽，你要知道，我不會害你的」
「是嗎？」。我毫不掩飾對她的失望。勾唇冷笑，淡淡道︰「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單純的快樂。每天都可以笑的那麼開心。就算那些都只是假裝出來的，我也羨慕。」
她的臉霎時變得雪一樣白。拉我袖子的手微微抖了抖了，緩緩的放了下去。「你不會原諒我了，對嗎？」。
「不會。」我扭頭悲傷的看著她。「我們原本可以做朋友的。但你沒給我這個機會。」
她的眼中有淚涌出來，從咬緊的唇間擠出幾個字。「我是……身不由己。」
「對啊」我慘然一笑︰「身在危機四伏人心險惡的皇宮中，又有誰能置身世外。我早該想到的。」我搖頭笑笑，盯著她蒼白的臉繼續說，聲音不疾不徐︰「我想你接近我的目的很簡單。探清我身後的靠倚，順便查出潛在宮中君以軒的暗探。因為你和太子都清楚，君以軒不會對我的生死置之不理。事情發展的比你想像的還要順利，你只用兩個雞腿便讓我對你死心踏地相信。弩炮的圖紙怕是早在一個月前就到了太子的手里。你不會畫圖？」
我大笑起來，直笑到心都抽搐在一起，痛的喘不過氣。我大笑著咳嗽。「咳……我居然會相信？」收了笑，我悲傷的看著她︰「太子是如何要挾君以軒的呢？是那幅畫嗎？你故意送幅畫來給我。並讓我應景題詞。你畫的本是侯府的景致，再配上我題的詞，讓君以軒不相信都難。你知道我牽掛夜，便讓太子將計就計放了他。讓我以為自己談條件得逞放松警惕。你想著有了夜的幫忙，我身後的人便會有進一步動作。可是卻被夜看出什麼。所以你昨晚在我的飲食里下了藥。準備殺了他滅口。可卻被他逃了。早上你又裝做驚慌失措的樣子告訴我這些。意在牽出我身後的人。可是我卻讓你失望了。無計可施的我只能求你。所以你和太子商議後，決定棄了我這顆沒用的棋子。所以才有了血染梅園這一幕。我說的可對？」
我猛的轉頭看她︰「可是，我不明白。如今我孑然一身，跟個孤魂野鬼沒什麼兩樣。你演這一出又是為何？太……子……妃」
我一步步的欺近她，狠狠的一字一句念出那三個字。楊羽仙驚叫一聲，摔坐地上，驚恐的看著我。搖頭︰「不是，璃陽，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我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鄙夷的微笑︰「別說你當真舍不得讓太子殺了我。」
「不能嗎？」。楊羽仙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神情恢復鎮定。苦笑著揚了揚嘴角︰「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你了。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琉璃別宮。那一年我才七歲。你也才六歲而已。她目光悠遠的看向冷寂的黑暗。聲音平淡輕松。「那年夏天，皇上將旨邀了爹爹和朝中要臣帶了家眷去琉璃別宮避暑游玩。以示龍恩。那次去的王公大臣很多，當然公子千金也就很多。我不願與那些嬌縱的孩子在一塊玩，便一個人跑去湖邊。正巧踫到你也在哪里。你抱膝看著平靜的湖面發呆。」
幽暗昏黃的燈火下，楊羽仙微偏著頭回憶著，美麗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當時我就在想，這是怎樣孤獨的一個孩子啊我本想過去跟你說說話，還沒近身便被一個長的很俊俏的小男孩攔住。他冷酷而堅決的跟我說︰不要靠近她。我很奇怪，想問他為什麼。他卻酷酷的轉身走了。我又想，好羨慕這個小孩，有一個那麼俊俏的男孩守護。第二日，為了再見到你們。我故意領了幾個王侯大臣的千金去湖邊放風箏，果然你還在那里，還是那樣靜靜的坐著，目光平靜的看著湖面。男孩就坐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吹著笛子。為了能跟你們搭話，我故意扯斷風箏線，讓它落到你面前。誰知一陣風吹來，風箏被吹進湖里。你想都沒想就跳了進去。我們都嚇呆了，只有男孩毫不猶豫的跳進去把你拉上來，你全身濕漉漉的不顧男孩的責罵抱著風箏送到我面前，仰起臉對著我笑，那笑，我永遠都記得，燦爛的像那天的太陽。」
我心中一顫，回頭默默的看著她。她依然微笑著看著遠方，眼角有淚光閃動。深吸口氣，接道︰「自那以後倒也見過幾次，不過你越長大越沉默。但不管何時，身邊卻總有那個男孩跟著。男孩也漸漸長大，成了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我不屑的想，你憑什麼讓出塵如謫仙般的玉笛公子守護你？直到今年的春日詩會，你一鳴驚人。一首山園小梅使得滿朝文武甚至連皇帝都對你贊賞有加。我對你更加好奇。」
寒風蕭瑟的梅園，處處迷漫著濃的化不開的血腥氣。她緩緩的轉過頭來，悲切的看著我。「拋開太子。我接近你，那也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然而，一場宮變改變了一切。我嫁給太子，是身不由己。我不想算計你。那天你跟皇後說的話，我都听到了。這麼善良的你，連皇後都不忍傷害，我又怎麼會？」
「善良？」這一句惹惱了我，稍稍平復的戾氣又齊涌上來。那句話的像一滴水落進滾燙的油鍋，炸開了我所有的恨意。我指著滿地的尸體向她大聲吼道︰「她們難道不善良嗎？昨**還和她們玩鬧嬉戲。她們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生命。會笑，會哭，會痛，你怎麼忍心看著她們死？」
她驚恐的退後一步，雙手捂住臉，緩緩蹲子，搖頭哭泣︰「我不想的，可我說服不了太子。我曾跪著求他放過你們，可他不答應，我是真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