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還沒有走出轅門，我就看到了那個四處張望的人。
此人身材中等，高矮胖瘦好像都正正好，身穿土黃色的麻布衣服，臉上帶著近似于討好的表情，一看就是沒怎麼見過市面的鄉下人。
「這位大哥，」我走到他面前，微笑的說，「請問你是來給雲香姑娘送藥材的嗎？」。
「哦，先生好，先生好。」那人馬上跑過來和我見禮，謙卑恭敬地樣子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小人，小人是這附近的農戶。」他說話的時候臉壓的很低，可是條理卻異常的清晰，「小人祖上傳下來點手藝，以前也經常采集一些藥材補貼家用。可是這自從開戰了啊，這藥材就沒人收了，在家里面堆了好些日子，眼看著就要發霉了。這不，前些日子，有一位姑娘尋到小人，想要小人送過一些來，小人這個高興啊！想著，這算是遇上了菩薩了！」
「哪里，大哥能給我們送來藥材，才是我們的恩人吶！」我微笑著，指了指他手中的包袱，「這就算雲香姑娘要你送來的藥材嗎？」。
「哦，這個……」那人撓撓頭，有點尷尬，「小人只知道是位姑娘，要這些東西，還不知道……名字……」
「哦，」我輕輕一笑，帶點安慰的對他說，「沒關系，是雲香姑娘讓我接大哥的，錯不了。」那人不像剛剛那麼緊張了，抬起頭看了看我，眼楮輕輕的眯了一下，然後很快又低下去。
「哦，」我一拍腦袋，「還沒有請教，大哥怎麼稱呼？」
「小人姓甄，叫西方。」那人恭敬的回答。
「哦，甄大哥。」我會意，指一指旁邊一個僻靜一點的地方，「大哥不要介意，這藥材，在下還是要先看看再說的。」
「不會不會，」那人連忙擺手，一邊拿起包袱走到我指的地方，「能有人收就已經很好了。這些都是以前采下的，放了好久，您看看。」
他把包袱放下，露出里面黃黃的東西，一臉討好的看著我。我伸手進去，隨便拿起一些，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點點頭，又不放心，把頭湊近，仔細的看。
「你來干什麼。」我拿起一塊藥材，裝作很仔細的樣子，輕輕地用只有我們兩人能夠听到的聲音問。
「少主，三殿下不放心你。」那人背對著門口的守軍，聲音很低，「少主可安好？」
「哦，甄大哥，這些藥材本是不錯的，只是……」我提高了聲音。
「是是，是放了久了，但是不影響用的。」他連連作揖，「您再看看。」
「我很好，你讓他們放心，」我低聲說，「讓青雲使安心待命，不可輕舉妄動。」
「少主放心，有三殿下在，玄甲軍到達滕州之前，沅州不會動作。」
「有人一直在監視，在到達滕州之前，你不要再來見我。」我放下藥材，拍拍手，「還可以吧，但是畢竟是舊東西了，這藥效就差了！」
「您好歹收了吧，要不……這價格……」他很聰明，一直都很好的配合我。我們在大營之外，最近的就是兩個守門的士兵，應該看不出來什麼不對。
「探听到了聞人成偲的去向嗎？」。
「汶州，在密林深處下扎，暗中在滕州北面修建了工事，應該是要對滕州合圍。」
「慕容家主那邊知道嗎？」。
「我們派人做了假的密報，慕容堡並不知情。」
「好。」我點頭，「這價格是預先說好了的，怎麼能變呢。」
「那……」
「就這樣吧。」我直起身，拍拍手，「東西就留下吧，還是原來的價格，麻煩大哥了。」
「謝謝先生，謝謝先生。」他連忙道謝，不停的作揖，「屬下自棉城一路尾隨，今日終于得見少主。少主若有吩咐，屬下隨時待命。」
「甄大哥客氣了，去賬房領銀子吧。」我點頭，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包袱，也接過了包袱下面，遞過來的一張紙條。
我拿著藥材很快轉身進了大營，沒有稍作停留。
來送藥材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農戶，而是靈教的西方護衛，沅州分舵舵主，賈倫。
取藥材是雲香讓我來的，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回到醫帳的時候，雲香居然已經將東西收拾的七七八八了，而且已經取來了飯菜，連帶我的那一份一起擺在了桌子上。看到我進來，雲香就像往常一樣，不冷不熱的和我打了一個招呼，我只是笑笑，就自己把藥材拿到庫房里。
等我出來的時候，出乎意料的看到了多日不見的聞人成倓正坐在桌前，見到我既不起身也不問好，只是扯扯嘴角笑了笑。我對他這種笑很沒有好感，雖然看上去溫和，但是在宮里扮演了這麼多年的懦弱公主，我知道他不過是在作假，而且令我不快的是，我無法分辨他眼楮里到底是什麼情緒，好像很平靜，又暗涌波瀾，只是很單純的看我，看到我心里不停的發毛。
「明兒辛苦了。」他好像自從碧柳山莊就一直這麼稱呼我，還叫的很順口的樣子。但是我听起來別扭的不得了，也懶得理他，冷笑了一聲就撿了個就進的位置坐下。
「殿下嚴重了，」我懶洋洋的回答，「律明不過是做些簡單的工作，雲香姐姐才辛苦。」
雲香並不領情，只是面無表情的給我擺上一副碗筷，然後聞人成倓輕輕的搖了搖手，她居然就出去了！
「殿下有什麼事，不妨直說？」我往後依靠，很犀利的看著他。
「明兒忙了一天了，不餓嗎？」。他拿起筷子，溫和的微笑，「先吃點東西吧。」
「殿下放心，律明就是餓著肚子，也不會誤了正事。」我實在是沒有心思和他斗心眼，賈倫的到來我還沒有消化呢。
「是麼。」聞人成倓放下了筷子，也收起了微笑，說不上是嚴肅，只是和雲香一樣的面無表情，「律明就沒有問題想要問嗎？」。
「我若問了，殿下能給我解答什麼？」我輕笑，毫不掩飾臉上的不屑。
「說的是。」他很贊同的點點頭，又問，「不出意外，浣洲城就要攻破了。明兒就沒有什麼話想說？」
「有啊！」我瞪大眼楮，很天真的說，「可是我說了，殿下能做主嗎？」。
「碧柳山莊的事情，明兒就不好奇？」
「我好奇，怎麼會不好奇呢？」我兩手一攤，無所謂的說，「不過我更好奇殿下今日來見律明的目的。」
「那就是我多心了。」他若有所思的點頭，「我想請教明兒一件事。」
「殿下但說無妨。」
「當年大朔前去求親，為何舍之而取滕州？」
「殿下太看得起律明了！」我冷笑，「律明當年不過是任人擺布的棋子，哪里能夠有資格說什麼取舍？」
「是啊，」他也往後靠到了椅背上，好像在感嘆，「想當年的七公主，確實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色，和如今的莊先生真可謂雲泥之別。但是……」他眼楮里突然透出一股凌厲的光，直直的刺向我，「豫王和莊誠莊大人呢？也是任人擺布嗎？」。
「殿下，撕破臉對你我都沒有好處！」我冷語相向，「若是殿下不相信我的誠意和能力，大可以停止我們的合作，省的疑神疑鬼。更何況，現在我身在玄甲軍，律明愚笨，但是還不會做自傷其身的事情！」
「是嘛？」他笑了，居然又恢復了平時溫和的樣子，「我還以為，一個連紅草都敢吃的人，是不會怕的。看來，即使是英勇無畏如明兒，也不能免俗嘛。」
「聞人成倓！」我徹底被他激怒了，「你少裝神弄鬼，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好大的怒火啊！」他不怒反笑，突然站起來，走到我旁邊，我不甘心的想要站起來，卻被他搶先一步按在座位上，只能憤怒的看著他。
「為兄只是想提醒明兒幾點。」他的手扣住我的肩，很溫和的說，「第一，律明很聰明，進步很快，為兄很高興，但是，不要忘記，莊嚴只不過是寧王府上的一個門客，恰好和歐陽軍師交情不錯而已。」
我心里一虛。
我這幾日確實大有長進，在主張里說的話也越來越有分量，今日攻城的全局規劃，更是我一力承擔。現在想來，確實有不妥之處。
「第二，」看到我神色凝重了起來，他很滿意的接著說，「莊嚴是玄甲軍的人，只要管玄甲軍的事情就可以了，多余的，明兒不必勞心。」
「你以為我對北朔朝堂有興趣？我還懶得管呢！」我強辯道。
「噓。」他伸出一只手指，幾乎就要踫到我，眼楮很清晰，就是擺明了告訴我不要和他耍花招，「第三，」等不及我出聲，他繼續，「歐陽先生向來大度，若是明兒思念親人大可以和軍師提出請求，給永豐帝送送信之類的是沒有問題的。玄甲軍做事還是可靠的，總比得上明兒自己隨便找個人來，要放心得多。萬一弄不好，中途再丟了什麼東西，可就不好說了。」
「四哥的教誨，律明謹記于心。」我強迫自己平靜氣息，露出一個笑容，但是說出的話卻沒有辦法控制，一字一頓的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明兒聰慧，為兄就放心了。」他滿意的松開我，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明兒有空還是多練練字吧，能夠平復心境，對你，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