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謀傾天下 正文 山雨欲來風滿樓(四)

作者 ︰ 傅璟雯

第二十五章

「惠英,是不是太鮮艷了些?」直到坐到了始慶殿里,我還是覺得不舒服。

「公主,這樣打扮正和禮儀,沒有什麼不妥。」身後的惠英完全不理睬我的顧忌。

好吧,就算今天是除夕,就算我現在是待嫁女,就算現在七公主也不是任誰都可以欺負的主了,可是……唉!

我今天穿著一身很正式的公主朝服,粉紅色的上衣,淡紫色的下裙,寬袍大袖,十分端莊華貴。為了與衣服相搭配,惠英給我選了一套鍍金嵌紅寶石的釵環,就連妝容也是鮮艷的梅花妝。

「皇上駕到!」

我隨著眾人起身,迎接大株英明神武的平治帝,與我們共同守歲。

幾日不見,父皇更加衰老了。即使他依然面帶微笑,一如既往的和善,我還是能從他的笑容里看出一股疲憊和勉強的神色。

「皇上!」皇後的尖叫打破了始慶殿里歡樂祥和的新年樂章,大殿里一下子安靜了父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倒在了地上。我隔得太遠,看不真切,只是覺得父皇明黃色的龍袍亮的刺眼,我的眼楮不禁微微的發痛。

皇帝暈倒,本來和美的宮廷晚宴自然不了了之。我木然的坐在座位上,看著宮人奔來跑去的忙碌,忙著把父皇送回太極殿,忙著請太醫,忙著送走各級官員。

很久,四周終于寧靜下來了。我抬起頭,這才發覺原本熱鬧的始慶殿已經空無一人。恍然間,我仿佛又回到了母親走到那個夜晚,寒風凜冽的在空蕩蕩的大殿里咆哮,讓我的心底產生了一股無可抑制的恐懼。

「公主!」惠英不知何時已經半跪在我的腳邊,仰著頭抱著我,焦急的低聲呼喚。

「惠英,去找劉桂。」我掙月兌了惠英的懷抱,利落的吩咐。

「公主……」惠英一愣,疑惑的看著我。

「皇後一定會封鎖太極殿,劉福是父皇的心月復,皇後自然不能放過他。劉桂是劉福的徒弟,也是深的父皇信任之人,現在劉福八成是不能幫我了,但是劉桂資歷小,不引人注目,讓人幫忙是最合適的。」我站起來就往出走,「讓劉桂借著太醫們還在的時候從御膳房調一個當班宮女去太極殿。」我突然停下,回頭盯著惠英,「宮女的衣服是放在我床頭的暗格的吧?」

「公主……惠英明白!」惠英很快就明白了我的用意,掉頭向太極殿的方向去了。

我也顧不得身上華麗繁復的宮裝,疾步奔向英瓊殿。我的腦子在那一刻是如此的紛亂,只是不停的在心里暗自說著︰「父皇,等我,等我。」

扮成御膳房的宮女,我很快在一片混亂中進入了太極殿。太醫們齊齊的站在父皇的床邊,連搖頭的模樣都是一模一樣。

「你們都出去吧,朕累了。」我跪在地上,听著父皇的聲音中透著從沒有過的疲憊。

「臣等告退。」的了父皇的特赦,太醫們都忙不迭的退了出去,生怕皇帝死了要拉自己做陪葬,自然也是沒有人能顧忌的道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宮女。

「德兒,起來吧。」過了好久,父皇溫和的聲音響起。

我抬頭,正對上父皇慈愛的目光。

「父皇!」我快步奔到床前,握住父皇枯瘦的手,「父皇,你……」父皇的手冰涼,泛著青灰一樣的顏色,但是他的臉色卻出奇的紅潤,眼楮里也閃著熠熠的神采。我精通用毒,對醫術也多少知道一些,再加上這幾年的歷練,已經很清楚父皇臉上的神采代表著什麼。原本含在嘴里的問候,再也無法說出口。

「小文走的時候,讓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兩樣東西,靈教和大株。」父皇反過來握住我的手,「我為了這個,努力了這麼多年,可是,好像只是守住了一個名頭啊!」

「你說,小文知道了,會不會怪我呢?」父皇的聲音很輕,很飄渺。

「不會,不會的,父皇……」眼淚從臉頰滑落,一滴滴的滴在父皇的手背上。

「沒事的,別傷心。父皇就要去見你的母親了,到時候,我會好好的和她認錯。她要是還不解氣,就讓她打,讓她罵。」

「別擔心,小文的心那麼軟,怎麼舍得罵我呢?」

「可是她都走了那麼久了,會不會等不及我?」父皇的眼楮里已經透出了一種迷離的光。

「不會的,娘不會的,我知道,娘她一定會等著父皇的……」我緊緊地握住父皇冰涼的手,試圖溫暖他們。

「是啊,她答應過我的,她說,她會在奈何橋上等著我,我們一起喝孟婆湯,一起進閻羅殿,來生還在一起……」

我哭了,眼淚不停的流,止也止不住。

「德兒,靈教我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的,幫元彬保護好大株子民,不要讓他們受戰亂之苦。」

「我會的,我會的……」

「元構和謹妍,都無能又狂妄,早晚要自食其果。但是德兒,楊家的人,說到底還是你的兄弟姐妹,如果可能,盡量保全他們。」

「好,好……」我已經哽咽不能成聲。

「別哭啊,」父皇抬起手,替我擦掉了眼淚,「小文,別哭。」

我的淚更加洶涌。

「小文,你記得嗎?我們一起在靈鷲峰上騎馬,草長得那麼高,那麼高……你說過,我們要一起下地獄,一起輪回轉世,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記得,記得……」我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父皇的眼楮已經沒有焦距,透過我望著未知的遠方。此刻,他看到的不是他的女兒楊謹德,而是他摯愛一生的寧清文。

「小文,你來接我了,真好……」父皇的聲音逐漸弱下去,握住我的手也漸漸松開。我知道,父皇就要離開我,離開大株,去找母親了。

「公主,公主!」門外,劉桂焦急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我狠心咬咬牙,放開了父皇早已綿軟的手,不舍的替他蓋好被子。我知道,這將是我見父皇的最後一面。

「我的公主啊!您可是快點啊!皇後領著德妃娘娘,昭儀娘娘已經進了太極殿了!」劉桂在門外小聲催促。

我不舍的看了看父皇,最終還是轉身出了門。

「皇後駕到!」我剛剛從寢殿出來,皇後的儀仗就到了。我忙跟在劉桂身後跪下,把頭低低的壓下。皇後如風一般的沖了進去,只給我留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夜風中,寒意刺進我的骨髓,令我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悲涼,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我也是這樣等著門外,等著我最親愛的娘在門的里面結束她短暫的一生。眼淚,似乎在寒冷中結了冰,從臉一直寒到心里。

接到平治帝駕崩的消息的時候,我正在英瓊殿練字,七公主貫寫的簪花小楷卻怎麼也寫不出平日里的規矩恭順。

轉眼已經是正月初四了。太極殿被皇後封禁,一切宮人只準進不準出,太醫院醫正以上的官員都時刻守候。但是,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一直都沒有確切的消息。

我知道,皇後一定是懼怕遠在沅州手握大軍的三皇兄借故起義,不可收拾,才刻意封鎖消息,讓太子提前做好登基的準備。如果平治帝沒有死,三皇兄起義就是謀反,而等太子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後,三皇兄先機已失,就算領兵進平都也沒有萬全之策,這樣一來,無論如何太子都會順利的登基為帝。

父皇可能早就已經走了,甚至可能就在我離開太極殿不久。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皇死了。

重要的是,依律,父喪,子女守孝三年。

換句話說,我和謹妍的婚事要擱置三年,三年之內,無論是北朔還是滕州,都不會有太大的動作,天下還會平靜三年。而三年之後,三皇兄在沅州操練的部隊也就應該可以獨當一面了。我終于明白了父皇對付北朔求親陰謀的辦法。

正月初四的晚上,我等到了喪報。

惠英怕我傷心,硬是將報喪的小太監擋在了門外。七公主從來安分守己,而報喪的人確實太忙,也就沒有多做停留,簡單的把文書交給了惠英就走了。

其實,在報喪太監進入英瓊殿的時候我就已經听到了聲音。所以當惠英站在門口猶豫著如何將文書交給我的時候,我已經將門推開了,不動聲色的拿過文書,看完。

「公主……」惠英憐惜的看著我,不知要如何安慰。

我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一滴眼淚,甚至還向惠英露出了一個微笑。是啊,這樣的結果,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公主,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惠英被我的平靜弄得不知所措。

但是我沒有哭,反而笑的更厲害了。

「為什麼要難過呢,惠英?父皇去和娘團聚了啊,咱們應該替他們高興才是啊!」

那天晚上,陰沉已久的天突然開始落雪,雪花紛紛揚揚的灑落在院子里,借著夕陽絢麗的嫣紅,幻化出一種夢幻般的美麗。

淚水,在惠英的眼眶里不停的打轉,就是久久落不下來。

而我,坐在秋意亭里,彈起了那首母親譜曲,父皇填詞的《秋意遙》。那是我頭一次很單純的彈琴,不是為了布陣,不是為了擾人心智,僅僅是為了紀念,紀念父皇與母親那悲涼的愛情。

琴音遼闊悠遠,一遍又一遍,和紛落的雪花一樣,整整響了一個整晚。

當第一縷晨光照在我的臉上,我抬手,指尖滴落下來的血正好落在琴弦上,奏完了最後一個音符。

我起身,回頭看到屋檐下的惠英,依舊保持著昨晚我最後看到的姿勢,連眼淚都還在不停的轉。

我笑了,眼淚終于順著臉頰流進了嘴里,咸咸的。

而惠英的淚,也終于無聲的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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