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破之堇年 卷一︰去年今日此門中 第十章第七節草樹知春不久歸(七)

作者 ︰ 小貓和蝴蝶

自入春以來,天仿佛破了一個洞,雨每日自晨間便傾落而下,直至傍晚方才停歇,仿佛要將去歲冬季缺失的雪水盡數補還一般,盡管已經三月,但寒氣遲遲不肯消散,高聳入雲的銅雀台仿佛鎖盡了春寒,令許昌久久的停留在冬季。

沿著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台階向上樊爬,司馬懿與朝中其他的大臣一般在心里詛咒著銅雀台的石階,自去年冬天,皇帝陛下便一直居住于銅雀台上,對于每個大臣而言,每日里爬上這高聳雲霄的台階簡直是一種難言的折磨。

除了司馬懿,無人知道陛下此舉的用意在監督銅雀台的修茸進度,此事他不放心交給朝中任何一個大臣,他想要親力親為,為那個女子的到來做好一切準備,但直到今日,司馬懿仍在懷疑那個女子要怎樣才能說服吳王孫權到許昌朝見曹丕。

終是走到台上,司馬懿長吁一口氣,雖然春寒料峭,但額上仍浸出大汗,從袖中取出絹巾正待細細擦拭,突听有人在身後輕聲喚道︰「司馬大人,今日可來得晚了。」

轉過身,正踫上賈詡若有所思的目光,相處日久,早已勘破此人確是小人,但月復中也有些許的才華,平日里雖曾聯手鏟除過幾個共同的異己,但雙方心中對對方都存有一絲防備,總也親近不起來,今日見他如此主動,司馬懿便已猜到他有事需要自己相助,心下微覺厭惡,但面上卻浮出一絲淡笑,「賈大人今日好生悠閑。」

心意相通,趁著眾朝臣氣喘吁吁的當口,舉步走到一旁,賈詡斜依著欄桿,眯著眼楮俯視許昌,「司馬大人是陛下的近臣,想必早已明了陛下定要居住于這銅雀台上的用意。」

若是平日,近臣兩字便值得商榷良久,可今日猜到他心中有事,司馬懿笑而不答,只靜靜听賈詡輕聲道︰「司馬大人可知這數月以來,吳王孫權纏綿病榻……。」

心中一抖,禁不住屏住了呼吸,賈詡轉過身,面上微有恐懼之色,「傳聞孫夫人在與陛下相見的那一日已然駕鶴西歸了,吳王喪妻之後,痛徹心扉,不久之後便病倒了,直到此時還未痊愈……。」

若果真如此,那麼魯小步去世的確屬實,看賈詡的神情,想必他早已知曉,遲遲未上報曹丕,想必是害怕刺激曹丕吧這朝中依賴于曹丕寵愛而活著的人不僅僅只有賈詡,就說自己,太子曹睿對自己的厭惡溢于言表,曹丕定然是領了先皇之令,嚴禁自己掌兵,苦心經營這許多年,根基仍然粗淺,若曹丕離世,對自己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若自己知道此事,想必也會隱藏下來,但屈指算來,就算是北地春暖來得晚,再過半月,城中的桃花也將盛放,界時曹丕定然會邀請夫人回許昌,那個時候,他就會知道實情,後果將是……。

「昨日陛下已經暗示我親自到江東去迎孫夫人,」听賈詡這般說,司馬懿才明白為何賈詡這般的苦惱,因為曹丕這般做,便是逼迫他道出孫夫人已經離世的消息,而這,想必是朝中所有大臣都不願意做的一件事,「司馬大人,若是你,你願意接這樣的差事嗎?」。

當然不會願意,任是誰都不會願意,司馬懿淡然一笑,只听賈詡輕聲道︰「司馬大人是朝中最睿智之人,不知是否可以幫在下逃月兌這個難關?」

若換成自己,想必也會如賈詡一般吧要如何才能擺月兌此時的困境呢?司馬懿皺著眉,春風吹過,雨絲如約而至,與眾大臣一同舉步走到廊下,「賈大人是否已將此消息告知了皇後?我想皇後一定非常關心此事。」

垂手站在一旁,看曹丕熟練的運轉著手中的畫筆,他並非一個好的畫師,他甚至不懂色彩與光線,但在他筆下,那個女人永遠栩栩如生,仿佛將要破紙而出一般,今日他的又是什麼呢?忍不住引頸細看,果然還是那個女子,他在顏料里添加了珍珠末,令那女子身上的羽衣光彩耀人……。

「仲達,」曹丕笑容可掬,「去歲朕回到許昌時,想必你已經將朕的意願周知許昌的居民,再過半個月,許昌城中的桃花盡數綻放,朕想步兒應該已經動身了……。」

不知為什麼,異樣的想告訴他真相,話已經到了口邊,仍是強行壓了下去,沉默間,太監們無聲的抬進一個繡屏,司馬懿抬首望去,繡屏之上的步兒踏波而行,她身後繁花似海,在繡屏的左上角,甚至繡著曹植的賦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仲達,這是朕新近畫成的,朕想將她放在步兒的寢宮之中……。」曹丕神采飛揚,語氣自得,仿佛極為得意,他的目光充滿愛憐的在步兒的面上流轉,「她一定非常喜歡。」

「陛下,」手捧條案走進大殿的皇後郭金女目光掠過繡屏,面上的笑容一滯,隨即浮出滿面的悲哀,「是時候進藥了。」

注視著曹丕仰頸飲下滿碗的湯藥,他的眼楮仍然注視著繡屏,「皇後,朕吩咐采買的一應事物是否已經齊備?」

「陛下,」郭金女緩緩的仰起首,目光中滿是哀憐,「陛下等的那個人不會來了。」

一時之間,曹丕面上盡是疑惑,他仿佛沒有听懂郭金女所言,瞪大了眼楮,「你說什麼?誰不會來了?」

「陛下,」郭金女跪倒在地,「陛下等的那個人去歲已經不在了,她與陛下見過之後,便去世了。」

「不在了?」曹丕滿面驚恐,他面上的肌肉因這痙攣而不住抖動,「不在了怎麼可能?她明明說過要回許昌來,她明明說過要朕好好兒的活著,等她回來,她不在了?她真的不在了?」

不待眾人回應,一腔熱血已經噴薄而出,將繡屏之上女子的白衣染得通紅,眾人大驚失色,司馬懿听曹丕絕望道︰「你明明知道自己要去了,你還騙我,你騙我要好好兒的活著,可是你呢?可是你呢?」

靜寂的永夜,諸葛亮居住的庭院仍然燈火通明,趙雲捧著信函大步而入,諸葛亮獨自負手站在庭院之中,听到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丞相,許昌細作急報,魏帝曹丕駕崩了。」

連他也走了,諸葛亮微微笑著,無聲的轉過身,趙雲卻覺得自己听到了來自他心底深處的嘆息,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寂寞,自年前接到孫夫人病逝的消息,即使丞相滿面笑意,他的眼中仍然蘊滿了悲哀。

走進屋中坐下,諸葛亮緩緩取出一封信函,趙雲見那信函的四角已經蜷曲,想必是看了無數遍,這應該是孫夫人給他最後的一封信吧只不知信里有什麼樣的內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馬良,他卻面沉如水,全然沒有覺察出自己探詢的目光。

在接到這封信,隱約覺得步兒是在托付著什麼,當時並未多想,直到她離世的消息傳來才明白她寫這封信的用意,即使隔了這般久,再次看到這封信時,仍然心如刀割,是自己遲了,若早一些找到七星北斗陣的陣法……。

「丞相,」馬良突然抬起首,「魏帝曹丕病逝,許昌定然混亂,不知此時可是出兵之機?」

許久都未等到諸葛亮的回應,趙雲與馬良對視一眼,均緩緩垂下首,過了許久,才听諸葛亮道︰「子龍,你可知道步兒安于何地?」

屈指算來,魯小步離世已近半年,雖然平日面上全無異狀,但听他的語氣充盈著悲哀,面上悲傷的神情有如刀刻,趙雲低聲道︰「吳王將她安置于為自己修葺的陵墓之中,只待來日與她再會。」

「看樣子是送不了她了,」諸葛亮輕聲嘆息,「季常,你也擅長佔卜,我想你幫我卜一卦。」

听他這般言說,馬良不由大感吃驚,論到星相佔卜,舉國無人能與他相抗,今日為了何事竟要自己出手相助,正待詢問,只听他如同夢囈道︰「我只想知道來世能否與她相遇,只可惜我卜了數卦,均不得其解……。」

雖然早已明了他對魯小步的傾慕,卻不知他對那女子的愛戀竟然如此深沉,馬良搖了六爻,正待查看卦象,一陣大風將油燈吹滅,待油燈重燃,六枚銅鏡竟然憑空失了一枚,遍尋不見,諸葛亮長聲嘆息,「也罷,這一生我總想違天而行,每一次都被天意擊敗,看來這一次也不例外。」

「丞相,」馬良和趙雲長身而起,異口同聲道︰「還望丞相節哀……。」

「節哀?」諸葛亮的笑容如同夏花,「我明白的,你們回去歇息吧明日咱們便開始著手準備伐魏事宜。」

待馬良和趙雲退了出去,諸葛亮從袖中取出適才取走的那枚銅鏡,緩緩放回案幾之上,還是這個卦象,這一次是第十次佔卜,最終的結果仍是一樣,諸葛亮微笑著掃亂案幾之上的卦象,推開窗,冷月如鉤,只覺得心空空蕩蕩,如同沒有著落一般的無力,恍惚間,听到清脆的笑聲破空而來,諸葛亮忍不住仰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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