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破之堇年 卷一︰去年今日此門中 第十章第一節草樹知春不久歸(一)

作者 ︰ 小貓和蝴蝶

天色微明,馬車已經趕到銅雀台,司馬懿整肅了衣冠走下馬車,一眼看見賈詡站在台下,神情凝重,看他面容憔悴,想是徹夜未眠,司馬懿微微一笑,他不是蠢人,至少已經感到昨日自己的過失。

「司馬大人,」賈詡轉身看見司馬懿,立時滿面堆笑的迎了過來,「請恕在下無禮……。」

「賈大人有事盡管開口,」司馬懿立下頗為不屑,不願與他糾纏,只是淡笑著站在台上的白玉柱後,「只不過連賈大人都無法解決的事,想必以我的能力,能夠幫到賈大人的,也不多。」

「司馬大人過謙了,」賈詡微胖的臉漲得通紅,他左顧右盼,確證四周無,這才笑道︰「昨日陛下似乎有些怪異,他既然不願意出兵攻打劉備,給了吳侯王位,為何又要賞賜燕窩等物?陛下似乎意在示好,若果真是為了示好,為什麼……?」

「那是因為陛下想要示好的人,並非吳王,」司馬懿心中頗不耐煩,又不便表露,只是不停的玩弄手袖,「賈大人如此聰明,難道沒有覺察到陛下的心事?」

看他面上掠過恍然大悟的神情,司馬懿暗暗失笑,正要舉步,卻听賈詡道︰「想必昨日在下已經惹惱了陛下,不知司馬大人可有妙計相助?」

如賈詡這樣的人,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于情于理,都不願助他,但此人也不失為一個好的利用工具,司馬懿眼珠微轉,「在下听聞大人家中有一件珍寶,何不拿出獻給陛下?」

站在群臣中,看賈詡滿面的忐忑,曹丕神情陰沉,似乎心情不悅,司馬懿暗中猜度,始終不敢確定他的不悅是否與江東有關,正尋思間,賈詡袍角閃動,他已越班而出,站在丹墀下,「陛下,臣有事要奏。」

曹丕目不轉楮的盯著賈詡,神情卻是近來從未有過的冷漠,司馬懿心頭微微一緊,只听賈詡強自鎮定,「陛下對吳王之恩,真真稱得上天高地厚,臣雖宵小之徒,絕不敢掠陛下之美,臣家中有一祖傳之物,想奉與陛下,願為陛下賜給吳王之物錦上添花。」

清晰的看見曹丕面上的神情微有松動,賈詡心下微喜,「臣祖上自一巧匠手中得到一件以金線穿就的羽衣……。」

不待賈詡說完,曹丕神情大悅,「如此甚好,賈詡,你立即回家去取,趙咨午間便會離開……。」

這般的急迫,想是他急切的想要討好那位也許正為自己闖下的滔天大禍焦頭爛額的孫夫人,司馬懿淡然一笑,垂首而立,「賈詡,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要朕送你回家嗎?」。

不利的消息蜂擁而來,孫權重重的心事直可以車載斗量,看魯班和魯育歡快的逗弄著搖籃中的孩兒,步兒不由有些羨慕她們的心無旁鶩,自劉備起兵以來,放眼江東,也只有襁褓中的孩子能夠如此無憂無慮。

「嫂嫂,」從外地趕回建業的孫仁遞給步兒一個果子,轉身注視正在嬉戲的孩子,「只有做了娘才知道身為女子的樂趣,我這次回來,見你與二哥濃情蜜意,著實安慰。」

濃情蜜意嗎?步兒微微垂下首,想到夜晚的申吟、喘息和糾纏,她不知那是否便是孫仁口中的濃情蜜意,但與這濃情蜜意相較,夷陵的戰事顯得更為著急,如果旁人想不到能夠救江東于危難之中的人,也許自己應該走一遭了吧

微雨紛飛,江花似火,沿著竹林緩緩走向觀濤亭,陸遜只覺得異樣奇怪,自己在此隱居已數年,除了至親,從未有人探訪過自己,听家人的口氣,來人似乎是陌生人,心中不由猜想那是吳侯派來的說客。

可能嗎?陸遜在心里輕聲問自己,數年前,因為懷疑呂蒙死于吳侯之手,自己辭去副都督之職,惹惱了吳侯,若無人為自己說情,想必他輕易不會想到自己,那麼又是誰要見自己呢?

走出竹林,只听洞簫的聲音如歌如訴,那般的美妙,真真稱得上是天籟之音,禁不住頓住腳步,舉目望去,只見觀濤亭中有女子深藍色的身影輕輕閃動,簫聲似乎來自那女子手中的玉簫,要見自己的,竟然是個女子?

緩步走進觀濤亭,听到腳步聲,女子放下洞簫微笑著站起身,一見她的容貌,陸遜不由呆住了,窮極半生,竟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那些用來形容女子美貌的詞若用到她身上,似乎也褻瀆了她的美貌。

神魂顛倒半晌,這才緩緩收回心神,神思清明後,福至心靈,不曾想數年未見,自己再次見她,竟然會如此顛倒,看她坐在厚厚的錦墊之上,優雅的將茶壺在爐上放定,「陸先生好清閑,尋得這般桃源般的所在,真真的風雅。」

「夫人至此,陸遜未及遠迎,還望夫人恕罪,」陸遜起身沖她行禮,心中隱隱明白吳侯對她寵愛並未隨時日有半分減退,這天下間的美人兒如同海邊的砂子,可是這般美貌而又風情萬種的美人兒,許只有她吧「不知夫人至此,所為何事?」

「陸先生難道真的不知?」步兒將手放在爐邊,雖然已經近春末,但是仍然寒冷,尤其雨後,在車中已覺得車腳冰涼,這江邊的小亭,更是寒氣逼人,「陸先生雖然隱居此地,想必心卻不在吧」

看她冷得發抖,陸遜不由心生憐憫,起身用劍將亭中另一側的木凳斬破,到亭外拾了碎石圍成火爐,待木塊在爐中燃燒,步兒對他微微一笑,在那一瞬間,陸遜難以抑制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欣喜,仿佛為了她那朵笑容,自己可以為她殺盡天下間所有人。

心中大吃一驚,陸遜覺得自己的心志足夠堅定,卻不知今日竟然會被這女子迷惑,看她全神貫注的盯著爐火,想是早已習慣男子在她面前失魂落魄,不由暗恨自己失態,卻听她輕聲道︰「先生不必恨自己,夫子也說過,食色性也,這世間約束太多,偶爾能夠放縱自己,也算一種幸運。」

紛亂的心漸漸平靜,她的聲音有一種奇特的魔力令陸遜對她說的話深信不疑,他開始明白為何當初吳侯寧願冒著被天下人笑話的危險,也要跪下向她求親,陸遜不願問自己同樣的境況下,是否也會有同樣的選擇。

跳躍的火如同上好的胭脂,令她的肌膚如同飲醉了一般透出淡淡的胭紅,陸遜覺得自己將要再一次失態,立刻垂首凝視著爐火,心仍然跳動不已,「夫人,你今天至此,是領了吳侯之命嗎?」。

「不,」步兒小心翼翼的斟了一杯茶送到陸遜面前,再雙手捂住茶杯,汲取水的熱量,這是一個對于高貴的女子而言極為不雅的動作,可是她卻做那般的自然,沒有一絲污穢之感,如同那皓雪般的手腕一樣冰清玉潔,「吳侯並不知道我至此,所以先生見到吳侯時,請勿請及今日之會。」

她明明是要來游說自己,卻遲遲不開口,陸遜覺得異樣的煎熬,他覺得要抵制這女子的誘惑真真的不易,他甚至不敢看她,但那陣陣的馨香便已經有足夠的誘惑力將他的防御徹底瓦解,好容易才能鎮定的說話,「夫人為何不想吳侯知曉今日之事?」

「那是因為我是來求先生的,」夫人抬眸對陸遜微微一笑,「東吳大難臨頭,只有先生能救東吳于水火之中,我便厚顏來了,還望先生恕罪。」

恕罪?她的確有罪,在呂蒙斬殺關羽那一刻,陸遜便已明白,關羽雖然傲慢,但東吳全軍上下恨他的,何止呂蒙一人,傲慢不是呂蒙殺他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便是面前這位給東吳幾乎帶來滅頂之災的女子。

「夫人因一已之私,卻陷東吳于水火之中,夫人不覺得有愧嗎?」。陸遜終于可以坦然的面對她,盡管心仍然顫抖不已,但憤怒卻令他鎮定,「夫人在按指使大都督殺死關羽時,可曾想過東吳有今日之禍?」

「先生知道悲傷是什麼感覺嗎?」。步兒凝視著爐火,一動不動,盡管面無表情,可是陸遜仍然覺得她那麼的悲傷,悲傷得令陸遜又一次感到可以為她殺盡天下人,「那種感覺仿佛你在水底,岸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卻听不到聲音,一切都是扭曲的,你沒有眼淚,卻可以觸模你心里的悲痛。」

不明所以,心卻漸漸的悲傷起來,仿佛身臨其境,仿佛自己也在體會她的悲傷,「在世上,真正愛著步兒的只有兩人,其中一人便是爹爹,爹爹用盡他全身的力量,用盡他對娘的思念來愛步兒,可是爹爹卻因關羽而死,我若不殺關羽,便不是爹爹的女兒。」

即使關羽已死,可是從她口中道出的那個名字仍然飽含著刻骨的恨,看她一點一點的沉浸在仇恨當中,想必自己問她是否後悔,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的,過了半晌,陸遜淡然道︰「夫人說這世間只有兩人愛你,那麼主公呢?一個帝王,他擁有的,便是江山,他現在傾盡了他的江山來愛你,難道夫人不曾感動嗎?」。

看她疑惑的抬首凝視自己,想必她從未想過吧不知怎的,總是覺得她似乎用盡全身的力量在拒絕旁人走入她的世界,她將她的心門緊緊的封閉,害怕放人進去,她這般的固執,難道是為了記住另一個愛她的人嗎?那位早已夭折的愛人。

「感動?」步兒喃喃的重復著,她轉首眺望著江面,「感動?先生是什麼意思?」

「夫人一直活在過去,」陸遜不由有些憐憫她,「不覺得自己可憐嗎?主公這般的寵愛你,難道你不覺得愧對了主公嗎?」。

「我的確有愧疚于他,」步兒微微一笑,「正因為愧疚,所以我才出現在此地,相信先生也明白吧」

當然明白,陸遜飲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前,輕聲道︰「在應承夫人之前,在下還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夫人。」

「疑問?」步兒眨了眨眼楮,「陸先生還想知道什麼?」

「夫人可知大都督的死因?」陸遜猛的抬首緊盯著步兒,想要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一絲端倪一般,「夫人是否覺得大都督的死與主公有關?」

那張精致的臉突然起了變化,那是一種不可言說的恐懼,不是愧疚,而是恐懼,那麼在她心里也明白呂蒙的死因可疑,究竟是不是主公所為呢?

「先生心里懷疑嗎?」。步兒沒有回應,她輕輕的顫抖著,就連熱水也無法與寒冷匹敵,怕冷一般將手縮回袖中,「先生覺得真象又是什麼呢?」

看她如此恐懼,突然覺得那恐懼不是因為呂蒙的死,而是因為她也在懷疑是孫權殺了呂蒙,而原因並非是呂蒙抗命,而是為了她,所以她才如此恐懼吧

「鬼神之說在下並不相信,」陸遜垂下首,如她一般凝視著爐火中熊熊燃燒的火,仿佛要從那火中汲取無盡的力量,「在下猜想,大都督英年早逝只是因為連年征戰,積勞成疾,可惜啊一代將星就此殞落,真真東吳的不幸。」

听他突然改變口風,步兒疑惑不解,知再詢問下去,也終不得其解,自己一直懷疑孫權是因自己之故殺了呂蒙,這可怕的懷疑如同毒蛇一般盤踞在心底,擾得自己不得安寧,若果真如此,那麼便是自己負了呂蒙,沉吟半晌,轉首淡然一笑,提壺斟茶,「先生請再盡一杯茶,想必來日先生定然忙碌不堪,難有空閑。」

如她一般將茶杯捧在手里,簫聲又起,此次的簫聲溫柔嫵媚,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在簫聲中,不覺便忘卻了一切的煩憂,來日之苦也不覺得恐懼,陸遜心神飄蕩間,突然想起當日初從軍,與呂蒙抵足而眠,他無意中曾說過在東吳,可以為一個人拋棄性命也在所不惜,原以為是為了吳侯,可是今日想來,想必呂蒙願意為之拋棄性命的,便是這位步夫人。

捧著火爐放進馬車中,待車內溫暖如春這才請她上車,看她坐定,正要關上車門,卻見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個木盒,「這盒胭脂請代送給夫人,就算請先生出山,不能陪伴在夫人身側的一點點歉意吧」

將木盒放在梳台之上,陸遜返身提起行李,這一去,幾乎壓盡了一切的賭注,在踏上馬車之前,陸遜不由認真的詢問自己,此次重回崢嶸歲月,心里是喜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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