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破之堇年 卷一︰去年今日此門中 第九章第六節天下誰人不識君(六)

作者 ︰ 小貓和蝴蝶

听曹丕咬牙切齒的咒罵,司馬懿猜不透他真實的想法,只以沉默應對,斥罵半晌,曹丕突然頓住,「仲達,朕要寫封信給她,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信?垂手站在案幾下,看他一揮而就,親手蓋上印信,又以紅蠟封口,「仲達,這封信派快馬送去建業。」

又下雨了,魯班和魯育坐在身旁,歡快的踢著雙腿,咬著手中的點心,步兒展開手中的粗繭紙,那鮮紅的印信無言的訴說著曹丕的惱怒,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將信紙在空中抖動,信紙應手展開,曹丕在信中所寫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牛毛細刀扎進自己心里,扎得自己的心鮮血淋灕,痛不可當。

「娘,」垂下首,魯育伸長手臂,「點心很香甜,娘也吃。」

微笑著接過半塊點心,放進口中細細品嘗,桂花的甜香在口中變得苦澀了,原來連曹丕都拋棄自己了,是自己蠢吧他已是皇帝,為何要听自己的勸解呢?只可惜了曹丕滿月復的才華,那般才華洋溢的人,原不因落得這般的下場。

「步兒,」議完事的孫權看上去心事重重,想必蜀地又有異動吧微笑著站起身,「我四處找你們,原來在這里。」

看他笑吟吟的將魯班和魯育抱在懷里,與她們輕聲閑聊數句,這才抬起首,「步兒,張飛死了。」

心中一抖,不及細想,孫權已低聲道︰「張飛原在閬中領兵,劉備登基為帝時,他回到成都,听聞他鎮日吵著要劉備發兵為關羽報仇,劉備好言安撫,本待即時起兵,但因諸葛亮和趙雲勸阻,這才作罷。

張飛回到閬中之後,鎮日里飲酒,酒醉之後,便鞭打軍士,每日都有軍士被鞭打至死,軍情激奮,後來他听到風聲,劉備將要起兵,使命範疆和張達三日內準備白盔白甲以備起兵,範疆和張達幾經籌措,終未在預期內準備好白盔白甲,張飛大怒,將兩人綁在樹上鞭打,並嚴令兩人第二日準備妥當白盔白甲,否則軍法從事。

範疆和張達商議之下,均覺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兩人便趁張飛大醉,深夜執得刃進了張飛的大營,將他殺死之後,帶著他的首級逃過江,守軍……。」

守軍定然以為是大功一件,卻不知是引禍入門,在劉備心中,關羽和張飛均因江東而死,無論是否是因為私仇,他都會起兵,難怪孫權會如此憂心忡忡,伸手與他的手相握,心下微覺愧疚。

「步兒,我已命人加強守衛,只望能夠將劉備的復仇大軍阻在門外,」孫權輕聲的嘆息,步兒卻覺得他似乎並不覺得劉備的大軍會帶來滅國的威脅,「幸好劉備已折了關羽和張飛……。」

「權,」步兒語氣沉重得連孫權都覺得詫異,「我想你一定要認真對待,關羽、張飛與劉備桃園結義,數十年生死相依,是生死相許的兄弟,他心中悲痛之下,難免會傾舉國之兵來犯,更何況有了荊州,他才有一統天下的基石……。」

「我明白,」孫權伸手輕輕撫著步兒顫抖的肩,「放心吧」

放心?如何能夠放下心來?這般想著,注視著孫權快步離開,這才執著魯班和魯育緩緩走回自己居住的庭院,一眼看見孫老夫人,不由大覺詫異,她可是稀客,幾乎從未踏進庭院的大門,今日怎會來了?

「母親。」

急急的屈身行禮,面上帶著笑意,站起身來,正待說話,不妨迎面一掌,只覺得左頰火燒一般的疼痛,愣怔之下,又被擊一掌,左側的臉頰高高的腫起。

「你這個賤人,」孫老夫人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她示意侍女將嚇得呆住了魯班和魯育帶走,「你可知道因為你一已之私,給江東帶來了滅國之禍,我若是權兒,便立時將你斬成肉醬,滾,現在立刻滾。」

第二擊時,已然明白她的來意,她知道了,想必孫權早已猜到關羽之死與自己的關系,他雖不怪責自己,但總是自己虧欠了他,並不介意這兩掌,只有一種解月兌的輕松,步兒後退一步,屈身向孫老夫人行禮告辭。

屋內寂靜無聲,孫老夫人坐在窗旁,眺望著窗外如洗的碧空,她的神情有一絲落寞,嘴角卻掛著淡淡的笑,滿頭的白發挽了一個松松的發髻,搖搖欲墜的插著一根金釵,這許多年來,孫權從未見她的服飾如今日般隨意,听到腳步聲,她緩緩的轉過頭,微微一笑,又慢慢的回轉過去。

只尋思著如何開口為步兒求情,自步兒進府後,孫老夫人對她的不喜溢于言表,甚至完全不加修飾,但每每是步兒違反了府中的規定,也算是情有可原,唯獨此事,明明步兒無錯,卻被母親趕出府去……。

「權兒,」自繼承王位之後,孫老夫人均以仲謀相稱,今日突然恢復了從前的稱呼,不由令孫權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權兒,你是來為她求情的吧」

禁不住垂下首,心中暗想,難道母親已經猜到關羽之事是步兒所為?若果真如此,自己該如何是好?

「你不用說了,」孫老夫人優雅的起身,伸手捋著鬢邊的碎發,「我知道你的想法,即使她真的設計殺了關羽,引來蜀國的大軍,你想必也不會怪責她吧」

果真猜到了,孫權心中一緊,這般一來,要說服她就更加的困難,面上浮出苦笑,正要開言,卻听孫老夫人淡然道︰「江東你是主,你不怪責她,我這個老太婆何必多事?」

這平淡的話語令孫權有些不知所措,他判斷不出孫老夫人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但從語氣推測,她似乎沒有一絲怒氣,「權兒,這些年來,娘在一旁冷眼看去,你不覺得累嗎?」。

心中一動,緩緩的抬首,滿面的疑惑,卻見孫老夫人一臉心痛,「這些年來,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那般的喜歡她,你為她所做的事,就是一塊冰,都會融化,可是她偏偏沒有,在她心里,對你仍在隔閡,那隔閡來自魯肅,她恨關羽,在心里也對你有隔閡,她覺得若非魯肅為了江東,也不會那般早就亡逝,對嗎?」。

原來母親在一旁,早已將一切都盡收于眼底,孫權默默的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可是她……。」

「她既然不表露,你也不能揭破,」孫老夫人淡然笑著,「權兒,你累了嗎?」。

「母親,」孫權垂首沉吟片刻,「如果我說不累,您相信嗎?」。

「當然,」孫老夫人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你這些年,為了討好她,何曾累過?」

沉默了許久,孫權淡然道︰「母親,在居巢遇到步兒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娶她為妻,沒想到一別之後,竟然在十年之後再與她重逢,十年,那麼漫長的相思,在見到她的一剎那,我突然覺得一切的煎熬都是值得的,我很快便發現她並不喜歡我,可是沒關系,我可以喜歡她,母親,在得到她之前,我害怕得不到,得到之後,我又害怕失去她,我加意的待她好,不求任何回報。」

趁著轉身的剎那,孫老夫人拭去了眼角的淚,她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會被自己的兒子所感動,「我知道,我都知道,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這一次,就讓娘幫幫你吧」

不明的以的瞪大眼眸,孫老夫人優雅的轉身坐了下來,「劉備軍出蜀地,想必她已明白自己鑄成了大錯,所以我趕她走的時候,她並無一句怨言,此時若你去接她,她一定會為你感動的,權兒,母親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萬分感動,禁不住跪了下來,「母親……。」

「快去吧」孫老夫人慈愛的伸手撫了撫孫權,「若當日沒有放走劉備,也不會有今日之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能夠因勢利導,將情勢化為對已方有利,也算一場造化吧」

急急趕到魯府,已是中夜,應門的門子一見孫權,就瞪大了眼楮,正要跪下,他已快步進了庭院,月光如水,映得初春的庭院欣欣向榮,後院的花木扶蘇,桃花開得正艷,急風吹過,衣襟落滿了緋色的花瓣。

站在門外稍稍平息了急促的喘息,這才推門而入,屋里很黑,步兒躺在窗下的榻上,睡得正沉,緩步走到榻邊坐下,月光落在她的面頰上,令她的肌膚如同透明的一般,花瓣般的嘴唇微張,即使在酣睡中,也令她如同在微笑一般。

潮水般的愛意再次將孫權淹沒,即使只是看著她,也覺得那般的幸福,忍不住俯身在她面頰上輕輕一吻,戀戀不舍的起身,她已睜開眼眸,睡眼朦朧的盯著自己,笑容如鮮花般綻開,「步兒,回家吧。」

那一瞬間,清晰的看見步兒面上的感動,盡管只一閃而過,可是那表情卻真切得令孫權異樣興奮,就在這一刻,終于走進她的心里了吧

「母親那邊兒,我已經賠過罪了,」孫權微微一笑,「母親不會再怪罪你了。」

如同未睡醒一般,步兒安靜的坐著,她似乎在回想所發生的一切,孫權沉默的凝視著她,過了半晌,她緩緩轉首,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關羽,是我請呂蒙殺的,若不是他,爹爹不會死。」

心如刀絞的看著她面上又浮出茫然和剜心一般的疼痛,她微微揚著眉,「爹爹為了荊州殫精竭慮,若有機會取回荊州,爹爹……,可恨關羽明明知道爹爹患疾,仍然強邀他去相會,若非為了三郡之地,爹爹如何會……?」

即使相隔了這般久遠,步兒面上的痛苦仍然如新,孫權將她護在懷里,輕輕撫著她單薄的背,「我原以為諸葛先生能夠阻止劉備,不曾想還是引了劉備舉兵來犯,令江東陷入危機之中……。」

「沒關系,」孫權柔聲打斷她,輕聲道︰「即使沒有關羽,張飛的仇劉備也非報不可,再者說,他對荊州的覬覦之心已非一日,只不過大戰提早而已,而且有一事對我們有利,那就是劉備對諸葛亮心存罅隙,以諸葛亮的智慧,江東的確難有敵手,所以,咱們不一定完全沒有機會,更何況……。」

孫權突然頓住,「回去吧母親還在等我們。」

冷月寂寂,孫老夫人站在桃花樹下,風吹過,漫天都是桃花的花瓣,那麼的討厭,每一片花瓣上都似乎浮著步兒精致美麗的臉,尤其是她額間的那朵桃花,那麼的栩栩如生,厭惡得連心都蜷縮了。

「太夫人,」侍女的聲音仿佛夢囈,「吳侯回府了。」

「步夫人呢?」整肅了心情,緩緩轉身,不知為什麼,此時又覺得異樣的後悔,若果真將她趕出府出,仲謀也不會有異議吧畢竟是她引來了劉備的舉國之兵,「她也回來了嗎?」。

「是,」仿佛感應到她內心的不悅,侍女的聲音輕柔如風,「吳侯攜步夫人一同回府。」

果然還是回來了,孫老夫人微笑著轉過身,「那我就放心了,下去歇著吧。」

天微明時,已完全清醒了,身旁的孫權酣睡正甜,即使在夢中,他也眉心緊鎖,前方的戰報雖未送到,但初出茅廬的孫桓絕不會是老奸巨滑、能征善戰的劉備的對手,想必敗報不日即到。

細細想來,呂蒙曾經感嘆過,陸遜是一個極難得的人才,當日並未放在心上,呂蒙去世後,他毅然辭去了一應的職務,想必是因為呂蒙之死吧

想到呂蒙,忍不住垂首看了看孫權,從表面上看,呂蒙是死于疾病,而且江東眾人也表現得痛不可當,但從張昭不經意間的言辭和態度推測,呂蒙的死也許並非那麼簡單,可是一切都天衣無縫,完全無跡可尋,放眼江東,敢殺呂蒙的,除了孫權再無旁人,但這般做無異是自毀長城,有百害而無一利……。

心潮起伏,侍候孫權用了早膳,又隨他到書房,剛剛坐定,將清水注入硯台中,張昭就滿面惶急的闖了進來,「主公,不好了,孫桓兵敗出秭歸……。」

手輕輕一抖,墨條從中折斷,抬首看了看張昭,這才轉首凝視孫權,他神情不變,只是認真的另挑了一塊墨條,交到步兒手中,淡然道︰「孤知道了,去傳命,半個時辰後,堂上議事。」

心神不寧的硯著墨,孫權卻全神貫注的奮筆疾書,听得書房外腳步聲雜亂,步兒放下墨條,快步走到門旁,卻是小桃笑容滿面的提著竹籃站在門外,「夫人,今年蜀國蜜柑豐收,諸葛丞相特命人送來十筐,這是先期到的兩筐,送來給夫人嘗鮮。」

「嗯,」微笑著看了看竹籃中飽滿通紅的蜜柑,「既然是先期送來的,先送去給太夫人吧待後續的到了,記著送其他夫人每人一籃。」

注視著小桃遠去,步兒倚門而立,屈指算來已十數年,不曾想當年在赤壁江旁與諸葛亮的一個玩笑,他卻年年不忘,與劉備的虛偽相較,他才是真正的赤誠君子。

正想得出神,卻听孫權在身後輕喚︰「步兒。」

轉過身,孫權已放下筆,「你去陪母親吧想必她也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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