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破之堇年 卷一︰去年今日此門中 第一章第三節故人把酒話桑麻(三)

作者 ︰ 小貓和蝴蝶

大臣們三三兩兩的離開銅雀台,不時有人吟出曹植適才寫的賦文的妙句,獨自跟在眾人身後,曹丕冷淡的笑著,這些大臣們只懂眼前的利益,卻不知放眼未來,自己的良苦用心,放眼銅雀台,也只有司馬懿能夠了解。

這般想著,已走到自己的馬車前,正要上車,卻听身後有人跑得氣喘吁吁,心中一動,已然猜到身後的人是誰,曹丕也不回身,只是站在車前,一動不動。

「丕公子,」司馬懿終是跑到曹丕身後,曹丕微笑著轉過身,目光快速掠過,並未見曹操的蹤影,這才放下心來,只听司馬懿微笑道︰「丕公子走得這般快,難道是掛念府中的夫人。」

听他高聲談笑,曹丕憨厚的笑著,卻不回應,司馬懿上了曹丕的馬車,伸手拉韁,「丕公子既然急著回城,還不上車?」

與他並肩坐在車上,司馬懿輕松自如的抖動著馬韁,仿佛自來便是為曹丕執鞍抖韁的一般,馬車行出銅雀台的範圍,司馬懿放下馬韁,任由拉車的馬緩緩前行,「丕公子可知道你今日的賦令丞相極為不悅?」

明明知道他是在拭探,曹丕仍然顯得誠惶誠恐,司馬懿也不說破,只是淡然道︰「世人皆道丕公子的賦不及植公子,但在我眼中,公子的賦不知比植公子高明了幾許,公子可知道那兩篇賦文之上都有批注?」

本就全神貫注的曹丕專注得幾近顫抖,司馬懿仰首看天,「植公子的賦文之後,只有兩個字,極妙,而丕公子的文後,卻有四個字,丕公子可知是什麼字?」

「我如何知道?」因為緊張,曹丕面上的笑容微微痙攣,「司馬先生就不要再逗弄在下了。」

看他著實緊張,司馬懿輕輕嘆息,「丕公子的後文批的字,俗不可耐。」

俗不可耐?曹丕滿面的驚詫,他顯然不相信這四個字是出自曹操之手,心中雖然疑惑,卻不開口詢問這四個字來自何人,司馬懿在心中微一猶豫,決意仍不告訴他實情,只是淡然一笑,「在丞相心里,宮中的陛下只不過是一個擺設,丕公子大力的贊揚,想是令丞相極為不悅。」

不知是計的曹丕認真的點了點頭,「的確如此,植弟文中隱含著勸進之意,正合父相之意,兼之辭彩華美,父相定然歡喜。」

「同天之規量兮,齊日月之暉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于東皇。」司馬懿輕聲吟出曹植的賦文,手中的馬鞭輕輕晃動,「的確是含著勸進之意,但植公子如此愚笨,只知一味的討好丞相,卻看不出丞相心中的顧忌,丕公子,在下可猜對?」

說著,司馬懿轉身與曹丕相視一笑,曹丕俯身拾起馬韁,用力抖動,「明日先生又要出城為沖弟守墓,今日就讓在下備酒為先生送行。」

馬蹄揚起的灰塵中,曹丕的臉時隱時現,遠遠看見許昌的城門,司馬懿轉過身凝視著曹丕,「丕公子,有一個問題徘徊在我心里許久,不知公子是否可以為我釋疑?」

「先生請說,」曹丕全無一絲顧忌,雙臂用力抖動著韁繩,「無需顧忌。」

「在下想知道,沖少爺究竟因何而死?」司馬懿一字一頓,說得異樣用力,他目光炯炯的盯著曹丕,「丕公子可告訴在下實情嗎?」。

眼看著一絲笑容泛上曹丕的眉梢,他轉過身,滿面均是淡笑,神情坦然,「沖弟是因急病而死,先生為何要這般問我?」

淡然轉過身,司馬懿長長嘆息道︰「這我便放心了。」

下了馬車,司馬懿躬身與曹丕行禮作別,看著他打馬遠走,司馬懿面上的笑容漸漸消散,轉身走進府門,司馬昭自暗處迎上前來,「父親,你明日又要出城,兒子特意備了些酒菜為父親送行。」

「不用,」司馬懿搖了搖頭,「酒夠了,我與丕公子對飲了一個時辰。」

跟隨在司馬懿身後,司馬昭有些不解道︰「父親,你不是早已選擇丕公子作為扶持的對象,為何今日看你的神情中隱約有一絲恐懼?難道丞相要除去丕公子?」

司馬懿走到庭院中無燈之處,整個隱在黑暗中,只有聲音仿佛浸飽了水,粘滯的傳來,「我沒有看錯他,他果然心狠手辣,我猜雖然曹沖不是死于他之手,定然與他也有關系。」

震驚之下,司馬昭呆立在原地,過了半晌,才顫聲道︰「曹沖可是他的弟弟。」

「弟弟?」司馬懿的笑聲破空而來,「對于君主而言,弟弟不是親人,而是負累,咱們這位丕公子,早早兒的就把這負累拋棄了,來日他若知道那兩篇賦文的指示是來自那姑娘,還不知會如何對付曹植?」

燭火跳動,步兒獨自坐在燈下,周不疑的確如傳言中一般聰慧,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在他筆下顯然那麼生動而又活潑,慶幸在自己離開許昌之後,他能陪伴在沖弟身邊,緩解他的孤苦與寂寞。

自從到了許昌,便一直都在做同一個夢,在夢里,自己快步的穿行在長廊之中,那長廊漫長得看不到盡頭,不知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自何處延伸而至,自己只是孤單的、執著的沿著長廊前行,仿佛希望就在長廊盡頭一般。

夜風拂起窗簾,步兒披衣走到屋外,沿著白玉的台階走到最高處,夜空深黑,漫天的星斗仿佛伸手可及一般,夜風吹過,仿佛要凌風而去,步兒伸手扶著欄桿,一任夜風吹亂自己的頭發和裙裾。

「誰在哪兒?」充滿醉意的聲音昭示著聲音的主人已然沉醉,步兒緩緩側過身,卻是滿面傻笑的曹植,「你是人?還是仙?」

長夜苦短,在自己最思念沖弟的時候,能有人交談也能聊解寂寞吧!步兒回過身,「人又如何?仙又如何?」

「你若是人,便是世間最美的人,」听聲音,曹植已經躺在地上,他的聲音里帶著贊嘆,「你若是仙,那也是天上最美的神仙。」

此人不僅僅才華出眾,言語還如此討喜,難怪沖弟去後,他便成了曹操最寵愛的兒子,心中雖然欣喜他的贊美,卻不喜他的輕浮,只是沉默不語,卻听他曼聲吟道︰「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果真是絕色的美人兒。」

明白他是在贊美自己,步兒心下的喜悅如同滴落的水漬迅速洇開,「姑娘,此景此情,只應天上有,在下看姑娘腰懸玉笛,想是極擅音律,不如吹奏一曲,以應情應景如何?」

猶豫著取下腰間的玉笛,想到在江東之時,為了來日討得沖弟的歡喜,自己習琴吹曲兒,不承想到了許昌,卻只能對著沖弟的墳塋撫琴,但即使如此,也足夠了,在余下的歲月之中,自己再不會為他人撫琴,不會為他人輕舞,這曲兒,就當做是自己留給自己的安慰吧!

笛聲幽幽,一如思念,清幽的笛聲隨風傳得很遠,站在台下的許褚肅立不動,自到許昌始,步兒總是郁郁寡歡,雖有丞相的嚴令,但今日步兒難得歡喜,就讓她多歡喜一些時辰吧!

「姑娘是在想念某個人嗎?」。曹植仰躺在地上,面上帶著虛無的笑意,「姑娘是傾出了性命來思念他吧!這樣的思念,真真的令人羨慕,不知這世間有那個男子得到了姑娘的愛,真真的羨煞旁人。」

一滴眼淚落在白玉欄桿之上,帶著胭脂般的色澤,步兒茫然的笑著,「果真是傾盡了性命來思念他!眼看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想到可以回到他身邊,便覺得有了無窮無盡的勇氣可以面對世間一切的殘酷,那般的憧憬,仿佛那便是一生的期盼,突然之間,一切都沒了,余下的,只有思念,除了思念,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被姑娘愛著的男子真真是世間最幸福的,」曹植閉上眼楮,淚如泉涌,「雖然我不知道姑娘的心上人是誰,但我也了解姑娘此刻的心情。」

了解嗎?這世間無人可以了解自己的心情吧!步兒伸袖拭去面上的淚,正要勉強擠出一絲笑,卻听曹植輕聲道︰「在幾個兄弟之中,與我最親的是沖弟,他今年才十三歲,每次我飲醉了酒,他總是想方設法為了掩飾,那一日我去見他,他晨間還笑意嫣然,到了傍晚卻……。」

心中巨震,強行鎮靜著自己,听曹植如同夢囈般的輕語,「守靈的那一晚,我哭得肝腸寸斷,二哥和彰弟說我是為了討父相歡喜,可是你想,沖弟那般年幼,他甚至還未娶妻,我這半年來,一直在猜,是誰?究竟是誰殺了他?沖弟那般可愛,誰會忍心殺了他?」

注視著許褚負著曹植大步下台,步兒渾身冰冷,這一路來,自己一直懷疑沖弟是折于曹丕之手,今日听來,曹植醉後之言,許已道破了天機。

緊緊的握著拳頭,若果真如此,那麼自己絕對不會放過曹丕,就算是拋棄了性命,也要為沖弟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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