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山莊所在的山頭原先是沒有名字的，自打建了這麼一座琉璃山莊，便有人以莊名為山名，這山就成了當地人口中的「琉璃山」，也有人稱其為「寶山」或「寶光山」，取其琉璃瓦閃耀生輝之意。
「天命宮……好一座天命宮，真是金碧輝煌」
異彩似幻的大門打開，筆直的大路前端宮殿矗立。定楮看著那一座宮殿，四皇子頓住了腳，意味不明地道，「這樣的宮殿不僅不遜色于皇宮的宮殿，怕還是要遠遠超過。」
大梁的國都沿用前朝的都城，那座皇宮真正說起來也是經過了大越一朝的風霜，算得上歷史悠久，有著足夠的文化底蘊，雕梁畫棟自不必說，一磚一瓦更是經過了能工巧匠的精雕細琢，富麗堂皇之處以為天下之最，但與眼前的宮殿相比，「金碧輝煌」四個字則當之無愧是眼前的宮殿才能夠擁有的形容。
若說貴氣，這座天命宮只怕還要更勝一籌。
遠山在望，落木蕭蕭，矗立于前的宮殿若泰山壓頂，迎面而來的大氣恢弘之感竟直欲逼人彎了腰去，好氣勢
這樣的宮殿……不臣之心可知。
父皇，老了啊
這一句感慨壓在心底，四皇子大步走到前頭。
琉璃山莊總共五個主宮，除了最正中的天命宮，後頭的四個宮殿都是沒有名字的，空著的木制牌匾好像等著人題名一樣，頗為古怪。
四皇子皺了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都空著？」
「這個下官倒是知道一些。」跟在他身後的一個青年站了出來，隨同四皇子前來的人中，除了他曾經來過琉璃山莊一次，其他人都是頭回來，這問題明擺著是問他的，苦笑一下，他其實真的跟琉璃山莊主人不熟啊
「哦？」
「琉璃山莊主人曾道︰人之生也，貧富貴賤，夭壽賢愚，秉性賦分，各自有定，謂之天命，不可改也。說是，世間最大莫過天命，人一生下來該是什麼樣的成就都是注定好的，所有你以為的機緣奇遇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你以為的波折百轉終有成就也是上天早就設計好的……坦途坷路，早有定數。天命之下，無人能逃，世人當恪謹天命，樂以歸盡。」
青年頓了一下，似有未盡之意，眼中顯出灼熱的光芒來，悠然所望處，好像還能夠看到那一場堂上飲宴的歡景，看到那人舉杯邀飲的大方……
「還有什麼，且說完。」四皇子追問了一句，琢磨著這話中似是順民的意思，但，真的是順天由命的順民嗎？
青年猶豫了一下，目光中的熱度漸漸消退，「還有一句，下官不敢言。」
四皇子擺擺手，想來下一句才是重點，「且說吧，恕你無罪。」
「這一句是︰天命之外，無以為宮。」
「好大的口氣」喝了一聲，四皇子拉下臉，本就不怎麼溫和的臉龐上這會兒掉起了冰渣子，「好一句‘天命之外，無以為宮’他眼中還有沒有皇帝，有沒有皇宮？竟然以己居名為天命，不知他有沒有這個福分代天行命」
青年苦笑著低頭請罪，我都說不說了你非讓說
「自然是沒有這個福氣的，不然他也不會死了個尸骨無存了。」旁邊的心月復侍衛不以為然地說。
四皇子沒搭腔，心里頭卻是贊同了這樣的話的，螻蟻小民，不知怎地聚攬了這些財富，以前還在的時候，自身武力不錯，人緣兒也好，朝廷不跟他爭，隨他做個富家翁揚名在外，他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回事了，什麼違禁的都敢用，天高皇帝遠的，也跟土皇帝沒兩樣。可蚯蚓永遠變不了真龍，該是地上的它怎麼也飛不到天上，還真以為自己得天命庇佑了不成？
瞧著四皇子眉宇間微微緩和的溫度，青年微微松了一口氣，沒生氣就好，沒生氣就不會遷怒。
這位四皇子在眾皇子之中是個規矩大的，但規矩大不代表不會遷怒人，他又是寵妃之子，自小就被捧著，縱是脾氣再大幾分也是應該。這些天之驕子，一生氣打死個下人遷怒個旁人再正常不過了，就是朝臣，他們若是看不順眼了，下個絆子讓你或不得重用或流放坐牢，都是平常，只看多少吧。
相較來說，這位四皇子的行事還是很規矩的，很少因為私人情緒而壞了公事。
「哎呀，這不是南方才有的‘廖丹’嗎？怎麼在這里？這是怎麼照料的啊，竟然都枯萎了，天啊，暴殄天物啊」
「哎，這是誰干的，好好的‘桂蘭’都**了」
「天啊，這是‘紫木草’……這是‘黃堇’……這是‘蓬芝’，啊，還有‘胡索’‘伏生’我沒有看錯吧，這是‘銀葉紫丹’？」
「天殺的，怎麼沒人給它們澆水」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不斷發出驚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了轉移，瞧見那個撅著趴在地上毫無形象的，侍衛的眼角抽了抽，不就是一堆枯草麼，至于這麼大呼小叫的嗎？
還沒發現自己成為眾人焦點的某個年輕大夫看著那價值連城的藥草的「尸體」捶地痛哭，他怎麼就來遲了一步呢？若是早一點兒，也許還有救，現在這樣……
不應時令不應地利的花草若是沒有了精心的照料，很快就會枯萎死亡，藥草更是如此，眼前這花園衰敗的景致在旁人眼中看來，也不過是徒增了應時應景的悲涼，能夠讓人惆悵一下，而在懂得這些藥草的價值的人看來，這是怎樣令人發指的浪費啊
有些藥草可是死一株沒一株，有錢也買不來的啊
看到大夫真的哭出了眼淚來，青年略有不適地瞠目，他是知道這些東西貴了，話說，琉璃山莊有不貴的東西嗎？他也听過別人說這里的一根草都價值不菲，他也只當是名貴花木的幼芽，卻不想……原來是藥草嗎？
嚎哭了幾聲，大夫著一枝枯葉略略發白垂然無力的花木，眼中的悲哀好像看到心愛的人慘死在眼前，隱約還有一種忿忿之意。
而那株花木，青年怎麼看也就是個草樣子，也許它開的花會比較好看？記憶中這園子繁花似錦，也沒看出那一株特別不一樣來著……
「銀葉紫丹，這是銀葉紫丹啊，竟然就這樣枯死了」
「什麼銀葉紫丹，很值錢嗎？」。
「值錢？不要侮辱了銀葉紫丹，這可是能夠救命的良藥啊」大夫哀傷不已，淚水落在葉片上，「竟然就這麼死了，怎麼就這麼死了？」
「江賢」四皇子略感無奈，叫了一聲，不見大夫有反應，他的全副心神好像都在那些枯萎的花草上了，席地而坐也不覺得髒，不覺得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悼著「我來君已死」的惱恨。
「咳咳，算了，不管他了，咱們往前走吧」
分下幾個人守著門，剩下的跟著往里走，走到天命宮後頭的一座宮殿，這座宮殿跟天命宮的布置差不多，卻少了幾分氣勢，沒有了那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逼人氣勢，哪怕形容相似，也怎麼看怎麼像是跟在大哥後頭的小弟。
穿過回廊，在荷花池旁的假山處停下了腳步，兩個侍衛進了假山里頭模索，不知道踫到了哪里的機關，面前的荷花池下有了響動，好像悶雷一樣轟隆隆的動靜中，一池的水都從旁流走，暴露在外的淤泥撐不住中空外直的蓮梗，枯萎的禿頂耷拉著腦袋，有些軟軟伏倒在淤泥上，虛弱無力的樣子。
圓形的池底漸漸升起，有淤泥濕嗒嗒從旁滑落，還有不盡的水流下……等到略高于地面的時候，上升停止了。
「可以進去了。」侍衛說著小心翼翼地走在了前頭，四皇子第三個入內……
並沒有階梯，跳下去之後，全是浸到膝蓋的冷水，有人點亮了早就準備好的火把，幽幽的水面微微泛綠，略顯粘膩，腳下沒有多少淤泥，狠狠踏上一腳，能夠感覺到踏實平整的石面。
在地底的湖泊中行走了一段距離，上了對岸的通道，三條通道好像預示著三種不一樣的選擇，四皇子卻沒有猶豫地指了中間的一條，「走這里」
悠長的隧道好像有很多看不見的陷阱，前頭的侍衛走得極為小心，四皇子也提了一份心，身在高位者原不應該以身犯險，但是，他抑制不住內心潛藏的興奮和莫名的好奇，還是跟著來了，機關那里留了人，下來的時候還留了人，後路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當看到通道盡頭的大廳之後，所有人都忍不住淺淺吸了一口氣。
堆積如山的刀戟在幽暗的環境中也有著微微的寒光，走在前頭的侍衛忍不住上前拿了一把刀，揮舞了一下，贊道︰「好刀」
除了刀戟等兵器外，還有甲衣，各式各樣的頭盔鎧甲堆積著，寒光幽冷。
四皇子的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來，果然不錯
一直跟著的青年額頭微微冒汗，早在這一趟被四皇子點名同來，他就有了些要投靠的覺悟，適才看到的機關，還有眼前這些足以組建一支軍隊的甲械……現在說「不」，等待他的就唯有死了吧
不需要一句招攬，不需要一句威脅，他就不得不選擇跟隨下去，也只有跟隨下去了。
還好，四皇子並不是一個沒有前途的，眾皇子中他不是文才最好的，也不是武功最高的，吏治方面也看不到更多的權謀，明明是寵妃之子，為人卻頗為低調，有些不引人注意的樸實之感，但，能夠得到這一份寶藏，他也並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無為吧
「龐久。」
猛然被點名，青年愣了一下，忙躬身答道︰「殿下。」
「可願為我主事庫部？」
「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