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機天運 第一卷 氣運 第七九章 紅白二事

作者 ︰ 紫芋

當天晚上,錢大人在張姨娘房里留宿的時候,這股枕頭風就吹了過來。

「什麼了大不起的事情,不就是個放出來的宮女嗎?官家的小姐不好娶,放出來的宮女,還是很好找的。」

錢大人沒當個事兒,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張姨娘不解,問︰「皇宮里放出來的宮女是那麼好找的嗎?我還從來沒听說過吶」

別怪張姨娘沒見識,她和張侗也就是普通的農戶出身,農田百畝若是真的算起來也不算貧窮,可土地貧瘠產出不高,這些田地吃飯也就是個勉強,然後那一年又是鬧了饑荒,先是固守原地等朝廷的救援——父母餓死了也沒等到,不得已賣田賣地安葬了父母,饑荒年間田地價賤,糧價又漲了,守在原地那是連飯也吃不上只能等死了,一咬牙,帶著剩下的錢,姐弟兩個就離開了家鄉。

他們那會兒動身走已經是晚的了,沒怎麼踫到大部隊,沒頭蒼蠅一樣走了很久,也踫到了其他背井離鄉的,但他們沒跟著一起走,張侗比較有主見,說跟著那麼多人走,到哪兒去都不方便,搶也搶不過人家,爭也爭不過人家,還容易出事端。

人太多城里未必容得下,讓不讓進還是兩說,不如往東邊兒去,那邊兒好似貧瘠一點兒,但兩個人的活路怎麼也是有的。

就這麼著到了合陽縣,才落腳沒多久,就有媒婆找上門來,張姨娘也不是一點兒盤算沒有的,一個地方的父母官那就是土皇帝了,而自己當了他的妾室,一個農家丫頭能有這樣的際遇,也算是一飛沖天了,若是得了寵愛,弟弟也能夠找個活命的事兒干不是?

她自家也沒什麼嫁妝,錢大人又是不缺那點兒嫁妝的,這件事幾乎是一拍即合,連場像樣的婚禮都沒有,一頂小轎把人一抬,張姨娘就拎著一個隨身的包袱進了府,成為了錢大人的小妾。

後來的事情果然跟她想得差不多,因她生得好,又有種後宅少有的清麗單純,錢大人很快就瞅準一個機會提拔了她的弟弟成了捕頭,如此姐弟兩個才算是真正在這合陽縣落了籍。

在張姨娘的心里,她是很感激錢大人的,按照一個正統古代女人的思想,她是把錢大人當成自己的天的,于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也就免不了跟錢大人說一說,直截了當地叨咕兩句,擺明了是討主意要幫忙的意思。

錢大人以前什麼人沒見過啊,不說經商的那些奸猾和拐彎抹角,當官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也是熟悉的,若是張姨娘拐著彎兒地試探著讓他怎樣怎樣,他肯定會不樂意,但是張姨娘听了原委之後直接求懇,又是那種「你一定能辦好」的眼神看著,讓人說「不」也不太容易啊

「今年皇帝示恩,宮女肯定會在年前放出來。他才從洛京回來就說了這樣的話,肯定是看到了才想到的,咱們這邊兒離洛京有點兒遠,不一定有宮女的家在附近,不過河陽府是大府,想來應該會有返還原籍的,這事兒我找人打听打听,等有了具體的信兒你再去跟他說。」

錢大人上了點兒心,也沒把話說死,萬一找不到這會兒夸口可就丟人了。

當初選宮女的時候肯定是各地都要有一些的,內府確定需要多少人,然後把名額分派下來,一般都會富裕一些,以便挑揀,等到放出來的時候,這些人的籍貫住址都是做過登記的,放出來後若無特別說明,遣返原籍那是一定的。

宮女都是非醫、非巫、非商賈和非百工之家的良家子選上去的,這樣的人遣返回來也不會是奴籍,能夠得到這個恩典的必然也是有些錢財積攢的,嫁妝想來不會少,雖年齡大點兒,但當初能夠被選上當宮女,也不會是個丑的,這樣的娶來做妻子的確是比一般的下人好多了。

「那就多謝老爺了」張姨娘的喜色躍然臉上,一點兒掩飾都沒有的,錢大人心情更加愉悅了,模模下巴上長長了一些的短須,道︰「這事你放心好了,張侗是你弟弟,是自己人,他既然有這個念想,我總要幫一把的,若是河陽府沒有,還可以到別處找找,這一批放出來的宮女多,不怕找不到的。」

只要有心,這樣的事情真的談不上困難。

放下一頭心事,張姨娘微微笑著服侍錢大人休息……

錢大人樂意在這樣不難辦的小事上展現一下自己的能耐,第二天就吩咐人去打听了。沒幾天就得了消息,也是巧了,河陽府剛好有三戶人家的女兒都被送回來了,一戶家中富裕,又心疼女兒在宮中吃了多年的苦,回來不到五天就說好了一戶人家,跟他家原是表親,下帖子定親,眼看著年前的婚禮必是少不了的了。

剩下的兩家,一家家境不好,母親寡居多年,進宮的女兒是家中長女,底下還有幾個弟弟妹妹,這些年,弟妹長成了卻不爭氣,姐姐回來了也沒得地方住,前兒還鬧了一場,左右都知道,竟是做弟弟的晚上偷偷跑到姐姐房里偷銀子。

錢大人暗暗皺眉,把這一戶人家給否了,寡居的母親能夠把兒子教成這樣,品性必不會佳,若是結了親,那一家子就是個拖後腿的,姑娘再好也不成。張侗還是自己手下比較信得過的能辦事的人,可要給他挑一門好親。

如此,就只剩下最後一戶了,那一戶也是個寡母在堂的,姑娘有個兄長,在河陽府官學當教員,也算是個讀書人家了。

——這個嘛,不錯

錢大人挑選完畢,讓人把這最後一戶人家的情況說給了張姨娘。

這麼快就有了消息,張姨娘一喜,去錢夫人那里稟告了一聲,得了回家的允許,立馬就去找弟弟細說去了。

張侗當時就隨口那麼一說,不過是不想要姐姐糾纏的意思,誰想到竟然還真的找了一個,原是要否了的,但知道是錢大人幫了忙,又看姐姐的表情興奮,到底還是細細听了,听完以後覺得還不錯,那姑娘的兄長是河陽府官學的教員,娶的又是教官的女兒,可以說已經是個文化人了。

時下觀念雖好武,但對讀書人的敬重卻是多少年不變的。張侗也是同樣,他自己雖不喜讀書,卻尊敬那樣的讀書人,好像小攤販見到大學教授總要斯文幾分一樣。

若是結了這門親,沖著這位兄長也是能夠得些便宜,將來有了孩子,孩子的教育問題……不得不說張侗想得很長遠,听完了張姨娘的話,他也有了幾分意動。

張姨娘某些時候的觀察能力也是不錯的,她說的時候目光就沒離了弟弟的臉,一瞧見他表情有了軟化,立刻喜上眉梢,「可不是不錯嘛我听了也覺得不錯,姑娘是宮里頭伺候過貴人的,規矩不用說,必然是好的,容貌更不用說,幾百幾千個人里頭才能夠選上去那麼一個到宮里頭,肯定不會是個丑的。家中的負累也少,她母親有兄長奉養,沒她什麼事,而他兄長是個教員,怎樣也出得起妹妹的嫁妝,若是你娶了她,咱們張家的下一代也能夠讀書了,將來若是再考個狀元……」

理想很美好,自古都是望子成龍,即便知道那龍也許只得一條,誰也不會望著地上的水蛇指望著不去當龍的。

「狀元那兒那麼好考」張侗打斷了姐姐的話,笑了一聲,心里頭卻也是有幾分奢望的,若是真的能夠,那自己以後也是「老爺」了。

張姨娘瞪了他一眼,「我就那麼一說,還不行我想想啊」說完,又想起正經事,「這麼說,你是願意了?你若是願意,我這就去請媒婆去」

看著姐姐說風就是雨,馬上就要起身找媒婆的樣子,張侗忙叫住了她︰「這點兒事還用你來跑,我去就成了,總是我成親,我跟媒婆說比較好,姐姐先回去吧,等到有了消息,我再托人告訴姐姐。」

女子嫁人之後,事事不由自專,張姨娘又是個妾室,規矩就更多了一些,她倒是想要一手操辦下來的,卻又怕自己辦了的話,說出去不好听,猶豫了一下也沒張這個口。

張侗也是個辦事利落的,他還想要自己再探听一些情況,又磨蹭了幾天,確定消息是準的,這才請了媒婆出馬。

若論年少有為,在這合陽縣,張侗絕對要算是一個,年輕,長得也不差,不說多富裕,也不是沒錢的人家,再加上他姐姐是縣官大人的小妾,還是比較受寵的小妾,他就是合陽縣的「舅爺」,他脾氣還好,待人也和氣,所以……合陽縣想要嫁給張侗的人還真的不少。

這名聲到河陽府未必管用,可是啥親戚拉上了當地的縣官那就不得不慎重考慮一下了。因張侗這人表面上實在挑不出什麼不好來,若是真的要雞蛋里挑骨頭,也就是外地人的身份總有點兒讓人不踏實。

媒婆舌粲蓮花,說了個天花亂墜,只一條動了人心,「上頭沒有婆母,過去就是當家做主的……姑娘在宮里頭伺候人旁的不說,伏低做小是免不了的,如今出來了,說句不當听的,自家伺候親娘就罷了,還去伺候別人的娘,可不是難過?自古那婆媳就少見和睦的。——那張捕頭家里就他一個,一個姐姐還是嫁了出去的,說是咱們姑娘嫁過去,但跟上門女婿也沒什麼兩樣,這片地界他沒有旁的親戚,還不是得向著咱們家?那好處可還要我說?——舅爺是官學里的教員老爺,妹婿是縣衙里頭的捕頭大人,這可不是門當戶對的婚事?」

二十五的姑娘說一聲「老姑娘」真的不為過,能夠有這樣的婚事,確實也不太好挑剔了,媒婆只跑了一趟就成了。

兩地相隔不太遠,張侗親自跑了一趟,把提親定親的事情搞定,又定了婚期,這門親事眼看著年前就能成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張捕頭連著幾天都是紅光滿面的來去匆匆,讓得知了內情的韶志心里頭越發泛酸。

「怎麼什麼好事都掉他頭上了」

對韶志的抱怨嘟囔,天香從最開始的順著到現在的發表自己意見︰「這也是緣分到了吧」

「什麼緣分,分明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也沒「就是」上來什麼,一時間韶志還真的想不好該怎麼說這件事,罵一句也要想想罵個什麼好吧好吧,他詞窮了,卡殼了。

韶韻在屋里頭躺著,外頭的說話聲響亮,她卻似沒听到一樣,目光有些呆呆地看著頭頂的帳子,青色的花枝一針一線都失了曾經的鮮亮,這帳子,有多少年了呢?

從洛京回來的安定還未落定,隔壁的雪白就刺了眼——石婆婆去了。

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據聞——斜對門楊氏是這樣跟人說的,「老太太真是沒福氣,孫子才有了出息,就來了這麼一出,這事鬧得……不過還好,不耽誤什麼,等過了孝期,正好是科考的時候。這要是再晚一點兒,那就真不是時候了。」

楊氏當時說著還扳著手指頭好像在計數,韶韻當時听得就怒氣上頭,什麼叫「還好」,什麼叫「真不是時候」?

那會兒還不太確定這件事是真的,等到看到隔壁掛起來的白布腦子就是一懵,這會兒掛白布只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喪事。就好像掛紅布是成親的標志一樣,這「紅白二事」的說法可是由來已久了。

「怎麼好好地掛起白布了?」心里頭嘀咕著,還是不敢信,問了天香,「石婆婆家不是搬走了嗎?掛白布做什麼?」

天香也是一驚︰「這是……有人去了吧」

懷著這樣的疑惑,韶韻回來的那天晚上並沒有睡好,等到第二天確定了這件事,天香還領著韶韻去隔壁石婆婆靈前磕了個頭,祭拜了一下。當時石頭叔不在,胡氏眼楮紅紅的,一身白衣被人扶著,抽噎聲不絕。

她對天香一向是沒好氣的,但那會兒大約是哭累了,也乏力計較太多,沒阻止天香磕頭,見到韶韻也沒多話。

正經吊唁的時間早就過去了,人家喪事都辦得差不多了,眼看著過幾天又要回河陽府去,還有的忙。天香身份又尷尬,再沒去過,就這一趟因為穿了素服,韶志回來看到了,還暗道了一聲「晦氣」。

當時韶韻幾次想要說點兒什麼,張了張嘴又閉上,一如石婆婆從來看不上韶志一樣,韶志對鄰里的漠不關心也不是從今天開始的,她有什麼好去責怪他的呢?

心里頭的那點兒不舒服被自己一點點撫平,雖然她並不是很認同石婆婆的某些觀點,並不是對石婆婆很有好感,但她的存在的確是讓自己有一個依靠的感覺,那種「如果爹爹靠不住了,我就去投奔石婆婆」的消極想法未必現實,卻也是給人心理上留下了一條退路,有了一個能夠稍稍信賴的人。

如今,這個人走了,他們家跟石家的關系算是徹底完了吧

胡氏那個人……

韶韻心里頭清楚,別看石婆婆往常總說韶志的不好,但對韶韻她還是照顧有加的,吃飯了不忘問一聲,天冷了囑咐一句多穿衣裳,還有一些世情道理,多半也都是石婆婆給她講的,老人的話未必多麼華麗多麼有道理,但那種教導之情卻是值得感激的。

也許她很多地方說錯了,也許他的有些觀念讓人不能認同,但沖著她對自己好,自己就沒有道理不念著她的這一份好,然後深深感激。

傷感的情緒並沒有多麼多的淚水,真正傷心的時候韶韻是很少哭的,一如李氏斷氣的那個時候,她正在看著床邊兒的藥爐,算計著時間,在那蒸汽冒上來幾乎要燻眼楮的時候熄了火,回頭準備叫李氏起來吃藥的時候才發現她閉上了眼。

韶韻還以為她睡著了,拉著她的手搖了搖,低聲叫了一聲「娘——」,她的手冰涼,但這也是常態了,成日里又要做飯又要洗衣服,還要學著照顧孩子,身體還總是不舒服,產後的氣血兩虧是一直沒有調養好,李氏的手經常是涼的,至少在韶韻的印象中是如此,于是她並沒有警覺。

叫了一聲沒叫動,又搖了搖她的手,還是不醒……心里忽的一慌,好像意識到了一點兒什麼,韶韻顫抖著手指努力把細女敕的手指伸到了李氏的鼻端,靜悄悄靜悄悄的,好像能夠感覺到不遠處藥罐漸漸減低的溫度。

沒有呼吸——呼吸停了。

屏氣凝息了好一陣兒,在胸口悶得發疼的時候,韶韻才極快地一個大喘氣咳嗽起來,收回了手,踮著腳靠過去,額頭貼著她漸漸冰冷的唇,好似索要她最後的一個祝福吻,猛烈急促的咳嗽讓眼角擠出了兩滴淚,她沒哭,只是有些茫然。

呆呆地看著李氏很久很久,她的面容安詳,眉宇間似有輕松神色,唇角也許有幾分上翹,好似在微笑的樣子……

屋子里那麼安靜,連呼吸的聲音都要沒有的安靜,這安靜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才被來探望的石婆婆打斷,那之前記憶中好像一片空白,又像是被按了時間暫停一樣形成一幅固定的畫面……

時日今日韶韻還能夠想起,她是在人來了之後才哭的,那哀哀切切的哭聲中有多少是可憐那個女子,又有多少是可憐自己,她就說不清楚了。

短暫的時間並沒有都用來悲傷,韶韻很快思索了自己的處境,很快明白了她該做什麼,就好像每一個人在快要死掉的時候都有著求生的本能,她發揮了自己的本能,主動地尋找了韶志作為依靠,喪母之痛的可憐成為了她的籌碼,在眾多關心的目光中她的淚水演戲的成分居多,無論怎樣,真的哭不出來吶

這個世界,你們先走了一步。

那個世界,我遲早也會去。

所以……我只是有些不適應身邊熟悉的人離開罷了,一個個離開,最後只剩我一個,那種感覺並不好。

舊的枯萎,新的成長。每一個新生都踩著死亡,每一次成長都伴著悲傷。要不怎麼說,吃一塹長一智呢?總要先會哭了才會笑,總要先會失了才能得。

閉上眼,帳子上那青綠色的花枝好像還在繞啊繞啊,新的葉子努力往前攀沿,老的葉子被甩到身後,顏色暗淡而陳舊,好像蒙了一層灰,轉瞬就會枯萎衰敗,化作地上的泥土,積攢出新生的力量,支持著新葉的成長。

眼楮好似有些濕潤,那樣的綠色攢了水一樣,滴答滴答,濕了眼角,心里頭有些空空的吶,這世上關心我的又少了一個吶,所以,我會記得你對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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