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機天運 第一卷 氣運 第五七章 趙怡

作者 ︰ 紫芋

「什麼手段,我看也就是那麼回事,嬤嬤可听出什麼來了?」

興致勃勃的听興過去之後,少女斜靠在榻上,一手撐著頭,另一手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腰間佩戴的蝴蝶形玉飾,淡紫色的玉石散發著瑩潤的光澤,乳白的手指,粉紅色的指甲,未曾涂抹蔻丹的彎彎月牙,自然可愛。

李嬤嬤給小姐奉上了茶盞,笑著說︰「這是小姐聰慧,若是旁人听了,還不知道是個怎麼回事吶,我老婆子就沒听出個什麼來。」

這句話李嬤嬤倒也不全是恭維,她若是精于此道,當年爬床的丫鬟就必然有她一個,哪里還會給隨便配了小廝,以至于老了的時候才能夠借著女乃娘的名頭被提拔起來。

換句話說,她若是個精明的,正室夫人也不會放她在這位庶出的小姐身邊。

即便大梁的律法已經給了嫡出的子女比較切實的保護,但歸根到底,沒有哪個正室夫人會看庶出子女順眼的,心腸好一些的,不打壓你就罷了,心腸不好的,還要特意遏制你的出生,甚至出生之後還要多災多難,再被身邊人帶歪了。

當然,那種事情一般都是後起的家族中才時有發生,大家族,尤其是傳承時間悠久的真正的大家族,對此事都有一定的應對,會建立一定的良性循環機制,不至于讓自家的子弟白白損在女人的嫉妒心上。

錢夫人娘家姓趙,少女閨名一個「怡」字。怡,樂也。即便是庶出的女兒,但單從這個名字上也可以看出其父對她必然是有所偏愛的,這也是那位姨娘手段好,唯一可惜的便是她命數不佳,命中無子,又少了福報,竟是生下這個女兒沒有多久就因為產後失調去世。

如此一來,曾經她給女兒準備好的女乃娘就被夫人以手段換掉,換了這麼一個不成器的來。趙怡是個長相好的,那一股楚楚之姿,像極了她的生母,故意做出些可憐姿態什麼的,更加惹人憐惜,雖有個不爭氣的女乃嬤嬤帶累,卻也受了父親的不少關注。

正室夫人與小妾姨娘的矛盾永遠不可調和,連帶著對庶出子女也有著天然的矛盾,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子女能夠獲得父親更多的關愛,也會把庶出的孩子當做礙眼的沙礫看待。

如果這個庶出女還有一個跟自己不對付很久,甚至很是給自己受過氣的母親,如果這個庶出女還長得很像是她的母親,讓人一見就想到不開心的往事,看了堵心,如果這個庶出女比自己的女兒還長得好,顯得聰慧,還讓丈夫上心,想要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吧

能在被正室夫人深恨的情況下長到這麼大沒有夭折沒有意外,不得不說趙怡的運氣太好。

運氣一事,虛無縹緲,看不見模不著,真要說還有些說不著,不好說的意思,但這運氣也不是憑空來的。舉凡靈秀者莫不是天地鐘愛的寵兒,他們身上總有些不凡之處,或者靈慧非常,過目不忘,或者心想事成,順遂通達,或者鐘靈秀美,面容可親……

小運凝成大氣,是為氣運。凡人不知者,以為運氣。

氣運,若氣數,若命運。

大里說國家有國家的氣運,氣運正盛意味著國運昌隆,就算是偶有衰敗事,也必將在眾人的慧眼如炬之下被破掉,扭衰為盛,也是常事。國之將亡,則道氣運衰敗,氣運衰敗,則必勝禍患,禍患出而氣運不再,亡者亦亡,衰者愈衰。

往小里說,個人有個人的氣運,舉凡事業有成,在某一方面成就非凡之人莫不是有大氣運加身。對帝皇來說,這氣運可以稱為龍氣。對個人來說,這氣運可以說是幸運,遇到危難有貴人伸手相助,遇到坎坷,有能人出手幫忙。做事則無有不順,做人則受人敬愛。

再往小里頭說,這個人的幸運還各有不同,有的只一時一地,也就是相士佔卜所常說的「在某事某刻于某地有機緣」。

有的則是一生相伴,卻無有大者。比如那等大事不成,小事卻能干的例子,再比如受到陷害,總有人從旁幫忙說以清白,有小厄卻無大難者。丟了東西,有人撿到歸還,又或者行于路上,平白撿到無主的錢財等等。

再有的則是偶然一刻,猶若賭徒贏錢,這一刻贏了,下一刻輸了,也可以說是前一刻有了運氣加身,後一刻這運氣又跑了,又或者是不堪消耗,就此散了。

多少人試圖分析這運氣何來,只從中得出氣運一說,有道是這氣運乃是人在娘胎中就給定下了,猶若那女媧造人,有手捏的,有鞭子甩出來的泥點子變的,三六九等乃是一開始就劃分好了的,半點兒不由人。

又有道是人之投胎輪回乃是陰司注定的,都傳人死之後為鬼,鬼之歸所為閻羅殿,閻王面前,除了生死簿之外,還有功德簿,那功德簿上功德高的,轉世為人自然要有氣運,越是高這氣運越是隆,最後加成龍氣也未可知。

這便是品評前世,果報今生。

因此相術上一說又分出了一個相地之術,即風水,地相,亦稱堪輿術,民間則把其與相面之術混為一談。

通過相看一個風水寶地來換取子孫後代的功德,這種事情已經是慣例,連帝王之墓地亦講究龍穴之說,其一固然是為了子孫後代,其二,也未嘗不是為了自己的來生果報,換取下一個帝王之氣運的根基。

子孫後代中能夠有能人的,成就時莫不道一聲「祖宗保佑」,若是能人輩出的,少不得就要被探听一下祖上墓地何處,說一句「祖墳冒青煙」那是俗的,風水寶穴地贊一聲總是免不了的。

這是其不明氣運之源頭,所以以物衡之。

再有相面之術,不獨是相面,面目五官自然是要看的,再有骨骼、氣色、體態、手紋等無一不是相士用來推測吉凶禍福、貴賤夭壽的憑依。

然,這種憑依非以物量,卻也是以成而測,從中推斷氣運興衰並不為準,時常有錯看之事發生,而這種錯看,對有道的相士來說,則是因為其人偶然因某事破了某局,方有變果。例說某人因事破相,恰好毀了一顆喪夫落淚痣,于是嫁人之後白頭偕老子孫昌盛。

其事實未必是因為那痣而如此,有可能是那虛無縹緲的氣運凝于其身,轉了以後的命運也未可知,但不懂之人唯有度量方信之,以唯物量唯心,結果可知。

放在趙怡身上來說,一副好相貌已然是上天鐘愛的體現,再能夠陰差陽錯躲過正室夫人的各種明刀暗箭,那就必然是氣運作祟了。

凡人俗語,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種命中自有定數的說法也是氣運的一種體現。氣運加身者,必死之局也能乾坤扭轉,氣運不再者,吃飯噎死都是平常。

有這樣的氣運無形中庇佑,即便趙怡身邊有個敗事有余的嬤嬤,即便她犯了在正室夫人看來可能一輩子都不能翻身的大錯,但眼前,卻還是出現了轉變局面的機遇,那種感覺真要感慨也就一句「來得正好」,快意自知,卻不知是多少人的蹉跎難求。

順遂慣了,也就不知道挫折是什麼,時機到了,反而還有幾分嫌棄。趙怡在之前的事上雖有受到教訓,但顯然還不夠深刻,此時又有點兒飄然起來,那些說一千道一萬的理論在不化成呈現在眼前的事實的時候也不過是拿來嚇人的「狼來了」。

被李嬤嬤一句話奉承得咯咯直笑,面上猶帶幾分不以為然,心里頭卻是著實自得于自己的聰慧的,那等事情,她不知道就罷了,知道了,誰能夠陷害得了她?

少女暗自信心膨脹,臉上卻露出嬌羞可愛的笑容來,「听听總是好的,姐姐說的是,這時候若是我不長長見識,以後被人害了,可不還如前回一樣,都不知道是哪里錯了哪」

微微上翹的尾音帶著甜蜜蜜的嬌柔,李嬤嬤听了點頭應是︰「二小姐自然是為小姐好的。」住在這里總是要看著主人家的面子的,這話也不錯,一母同胞,怎會害自己姐妹呢?

李嬤嬤的頭腦總是簡單了一些,放在此處,卻是正好,這句話得了趙怡點頭肯定,可不是麼,以前還沒覺得這位姐姐親,多半就是年節禮上的一張單子,如今看來,到底還是親姐妹好吶

能有這樣的姐姐,是自己的幸運。選秀的機會麼……眼中飛快地劃過一抹璀璨,能夠借力打力何樂而不為呢?若是真的參加了,憑自己的相貌,怎也當應選。若是真的參加了,用不著自己去洗刷清譽,自有父親大人願意代勞洗白,誰還能夠說她趙怡不知檢點不知羞恥呢?

「我那位‘好姐姐’這會兒怕是悔死了,千爭萬爭謀得的那個夫婿,不過是個靳祥侯,三等候跟皇子皇孫,可是不能比吶」柔柔的聲音中隱含著恨意,趙怡目光所及處的明亮格外刺目逼人。

「可不是麼,讓夫人知道了,氣也要氣死了。」李嬤嬤不聰明,辦事也不算有本事,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忠心,而這份忠心是因為她自己明白,既然已經是小姐的女乃嬤嬤了,怎樣也不可能跟小姐分開了說,何況小姐對她還不錯,那就只能把自己綁在小姐的船上,如此,小姐好了她自然好,這一來,自然沒有不忠心的。

夫人為了讓女兒嫁給靳祥侯的嫡子,又是拉關系又是請宴又是賀禮,可是費了不少的工夫,如今訂了親還沒放心多久,就有了選秀的事,她一向自負女兒才貌皆好,皇子皇孫都配得,卻沒趕上選秀的時候,就這麼一步腳的事,如今,可不悔麼?

「‘母親大人’悔不悔的我可不知道,不過我那位‘好姐姐’肯定是悔了的,一想到她那會兒趾高氣昂的樣子,我這就想笑。」

正室夫人平日里要擺出端莊大方的主母樣,跟趙怡等庶出女兒接觸少,也就請安的時候能夠見到,再有什麼事,倒是夫人身邊的嬤嬤還見得多一些。

那些狗仗人勢的可沒干什麼好事,給她們這等庶出小姐擺臉色什麼的,那是經常的,不是那種明面上的惡聲惡氣,而是你明知道她看你不起,但她的規矩里頭你卻挑不出錯,那種夾藏在眼中的輕蔑不屑,著實讓人深恨。

趙怡這里還算是好的,因為父親寵愛的緣故,那些嬤嬤們不敢放肆,但從其他庶出姐妹那里看得多了,也就知道狗仗人勢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詞兒。

因此,她以前從不覺得李嬤嬤的強勢是錯,即便這強勢在別人眼中是有幾分跳梁小丑的意思,但她看來不過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手段,她原先以為在那宅子里只要自己強了就不會有問題,事事都要搶個頭,佔個尖兒,很是看不上其他庶出姐妹的畏畏縮縮。

卻不想……

嫡出庶出,她也不是不知道那嫡出的身份是她怎麼都爭不來的,即便父親再寵愛,在正室夫人有親生女兒的情況下,她連做養女記在正室名下都是不可以的,她也不稀罕這一點,她想要的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罷了,結果事事都要好要強,誰想到竟然……

這段時間把那些日子的事情一一分析,早從嫡姐帶著她一起去飲宴,有些事大約就在謀劃之中,那時候她的趾高氣昂故意炫耀,也許就是引自己入套的手段,而當時的自己頭腦一熱,才……

時至今日想起來兩靨還微微泛紅,卻不是羞意難堪,而是惱恨難平。

午睡過後,錢夫人又跑來看妹妹,內宅之中的瑣碎事務早在上午的時候就處理完了,那會兒腦筋清楚,這會兒即便睡過了依然有些犯懶,說說話聊聊天,疏散疏散心情是最好不過了。

趙怡居住的地方比較僻靜,一來是要跟後院的那些妾室隔開,二來還要不與前堂太近。地方僻靜,那喜靜的花木也就更旺盛一點兒,已經是秋了,花香換成了果香,順著小道緩步行來,心情漸佳。

「怡兒今日氣色好,可是有什麼高興事?」

錢夫人一腳邁進門來,正瞧見趙怡嘴角的笑,那三分柔五分俏,再有兩分捉模不定的淺柔像極了生母年輕時候的樣子,錢夫人一見之下微微愣了,感慨道︰「咱們姐妹兩個,你竟是最像姨娘的。」

「像母親不好嗎?我可听說母親當年可是大美人來著」趙怡嬌笑著偏頭,眨眨眼,眼眸一轉,波光靈動。

「是姨娘。」不輕不重地糾正了一聲,錢夫人走進來坐下,淺嘆道,「長得像姨娘沒有什麼不好的。女兒家,樣貌比才德還要靠前一些。女子四德總把‘婦德’排在第一,卻不知那第三的‘婦容’才是人人都能看到,第一眼就能看到的,有個好容貌,再有幾分心計,得寵總是容易——姨娘若不是生得美,也不會被父親寵愛多年了。」

見到少女臉上有自得之色,錢夫人聲音一肅,「但是,你的性子可不能像了姨娘,事事拔尖處處好強可不好,過剛易折,善柔不敗。女兒家,該柔和的時候總要柔和一些,該不爭的時候總要大氣一些,你以後……」

本想說「你以後也是要當正室夫人的,該有正室夫人的氣度」,轉念卻想,那皇孫倒罷了,娶親的沒有幾個,皇子則不然,多半都有了正妃,這會兒選秀,若是給了皇子,做側的可能性也有,卻不能說一定做正室了。

這也算是有一得必有一失吧,那樣的榮華富貴,高攀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姐姐放心,我知道了。」趙怡乖巧應下,身子微微前傾,簡單一個動作,便有了些許媚人之態。

錢夫人的目光閃了閃,妹妹這相貌,真真是好。

「瞧我,可又說這些嘮叨話,真是人老了,話多。」

「姐姐一點兒都不老,這話我可不愛听。」撅起嘴來嬌嗔,趙怡靠過來拉了錢夫人的手,把玩著她指上的戒子,玉石雕琢而成的花朵,瓣瓣如生,隱然的香氣不知是從衣上傳來,還是那花朵生了香,撲了鼻。

「行了,可別磋磨我了,我來可是有正事的。」錢夫人眉宇間的黯淡略收,卻也不笑,板著臉道,「听說你把坊間說的那個從良的叫到家里來說話了?」

「啊,沒給姐姐先說一聲,是我的不是了。」趙怡自惱地拍了一下手,又笑吟吟問,「這等小事,姐姐怎麼還要動問,若是不許,派個丫鬟告訴我一聲就是了,莫不是姐姐專程跑來興師問罪不成,真是姐姐的家了,半點兒都不能動彈。」

「你這張嘴啊,真是讓人恨得很,說得好似我刻薄你了一樣。」錢夫人作勢要揪扯趙怡的臉頰,趙怡自己捂著臉躲了,嘻嘻的笑聲分明不是像她所說的那樣,但只玩鬧話能說到這般程度,也可見其性情不弱。

「可再躲,能躲到哪里」錢夫人說笑著擺擺手,讓身邊的人都下去,一手扯了趙怡過來,「跟你說正經的,可別鬧。」

趙怡才坐正了,就听錢夫人道︰「那女子你若是好奇,大可以讓下人私下里打探了給你听,叫到家里來卻是欠妥當,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閨閣女兒,清譽最是緊要,你把那等人叫到家里說話,旁人知道可是不好,真若有些閑言閑語,吐沫星子也淹死你了。咱們與那等人擦了衣角都覺臭,怎可與之說話?若是給她得了好處攀扯你,或是口雜胡咧咧,可不壞了你的名聲?——可上點兒心,那種人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趙怡如今性子沉穩了一些,听了先是想要張嘴反駁,卻在錢夫人不贊同的目光中又閉上了嘴,全听完了,想了一會兒,方道︰「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錢夫人原想再說點兒什麼,瞥見趙怡眼底一閃而逝的不耐,也沒再繼續,過幾天就要回去參加選秀的了,她可跟她爭什麼,該教的都教了,以後的事情還得看她自己的,就算是親妹妹,她也沒有幫她一生的道理。

「知道就好。」淡淡說了一句,錢夫人又把話題引到了別處,姐妹兩人重新說笑起來,溫情融融,偶有歡笑聲傳出,外面的嬤嬤丫鬟听了也是臉色輕松,有不少小丫鬟暗地里舒氣,這段時間總算是不摔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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