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
觸及少女愣怔的目光，錢夫人笑了笑︰「可不就是選秀麼你姐夫一從邸報上看到這個消息，就立馬告訴我了，我這還沒喝上一口茶，就趕緊過來給你說，讓你也高興高興。」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皇帝都七十多了，還能活幾年啊，讓我去伺候一個老頭子，我不、唔……」少女的話還未說完，錢夫人已經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跟前，捂住了她的嘴，「什麼‘能活幾年’，這是你能說的話嗎？呸剛才小姐說什麼你們都沒听到」
環顧一圈的目光暗藏銳利，身邊的嬤嬤丫鬟紛紛垂首，低聲應是，那種話，她們听到也不敢往外說啊，不想活命了嗎？奴告主，不管對錯，奴都是要被先打個半死的，撈不著好處的事情，何必做？
「好了，都出去吧，這不用你們伺候了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讓我听見什麼不該說的。」錢夫人臉上的厲色略緩，見到那些人都退下，唯獨剩下自己姐妹二人連同身邊親信的嬤嬤兩個，這才重新和緩了表情。
被姐姐的表現給驚到了，少女嚇了一跳，喃喃道︰「不就是幾句話嗎？」。
「給你說過多少遍了，這話要分時候，要分說法，聖上七十多仍然康健，那是咱們大梁的福氣，咱們應該高興，怎麼能說……」抿了抿嘴，實在不好把那話再學一遍，錢夫人看著少女仍有幾分純真懵懂的模樣，暗自生嘆，這樣的性情固然天真可愛，但嫁了人之後，是好是歹真是不好預料。
「可是，可是，我也沒有說錯嘛，皇帝都多大了，我才十六當他孫女都嫌小……」少女仍自吶語，滿臉的不服氣，撅著嘴的模樣雖是在抱怨卻也嬌俏可人。
「呸，皇上還不定能夠看上你吶別人說兩句好的，你就真當自己傾國傾城了」錢夫人伸著指頭戳了一下少女的額頭，沒使勁兒，但手指移開之後，白皙的肌膚上還是留下了一道小小的月牙印兒。
見少女坦然微微點頭，憨然可愛，錢夫人一笑又掩嘴，「可惜啊，縱使你是個傾國傾城貌，卻也尋不到那‘多愁多病身’」
「啊，姐姐你也看……」少女靨飛紅霞，睜大雙眼，訝然看著錢夫人。
「閉嘴，不許說出來。」錢夫人看了看左右，見到自己嬤嬤臉上微微含笑的模樣，也有了幾分不好意思，瞪了少女一眼，那一刻，她仿佛又有了幾分青春年少的風采。
少女嘻嘻一笑，心里頭不由跟姐姐更親近了幾分，雖說都是同一個娘胎爬出來的，可年歲差得太多，她記事的時候姐姐已經是他人婦了，沒見過幾面不說，也不甚親近，若非這次惹了事被送過來，怕是連她自己都要把這位姐姐給忘掉了。
而都曾看過「禁書」的經歷，無疑拉近了兩人之間因為年齡差距而產生的代溝。
當然，少女是不懂得代溝什麼的，只是覺得姐姐太過刻板太過嚴厲，少女懷春的心思誰沒有啊，卻被姐姐批駁來批駁去，即便知道她說的都是對的，連著听了許多天，也有些膩煩了。
這會兒，卻又覺得不愧是親姐姐。
「我最喜歡那一句了︰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見少女眉宇間躍然上喜色春情，痴痴凝眸處，好似看到那夢中期盼已久的年少書生，翩然回首，凝望生情……漸漸點染上眼眸的明亮似揉碎了的星光灑落遍布，璀璨生輝。撲閃的濃密睫毛，微微上揚的粉唇，窗外的光滑落在如雪的肌膚上，那星眸愈發耀眼，那本就精致動人的容顏恍似也被點亮了一般。
「喜歡也不許提。」錢夫人坐在少女身邊，拉過她的手來，不許她再凝眸窗外，敞著的窗，亮堂堂的光線下，側身而坐的少女別有一番楚楚之態，然而這些……「那些書，閨閣之中本就是不許看的，你看了也不能說，覺得好也不能說，不然……」
「有損清譽嘛，我知道的」接過話茬，少女反拉著姐姐的衣袖撒嬌，兩人年紀相差太大，說是姐妹，卻可做母女，此刻少女這般小女兒情態做來，縱是當姐姐的還有三分教導，卻也軟下心腸，說了一句「知道就好。可不能只是放在嘴上說說，且記得心里。」
「若不是姐姐今日提起，我是斷不會說的，到了（liao）姐姐竟然還怪我，好沒道理」少女嬌嗔著，搖晃著錢夫人的衣袖，滿臉不依。
「你這孩子」錢夫人嗔了少女一眼，真拿她沒辦法，妹妹到底不是女兒，就是拿她當女兒看待了，輕一點兒重一點兒也不好說，這段時間她也沒少說，總不能說得讓人煩了吧
少女仰臉沖錢夫人一笑，靠在她的肩頭蹭了蹭，嬌聲道︰「我知道姐姐疼我，這世上，也就姐姐和李嬤嬤對我好了。」
又被與那老貨並論
錢夫人對這一點早就沒了脾氣，但听到時總有幾分不悅。
李嬤嬤在旁邊當木樁子當了好半天了，听得這句提起自己，滿臉是笑，不合時宜地插嘴道︰「小姐可別這麼說，那都是老奴應該的」
原還有些冒失話，但看到那跟著錢夫人的嬤嬤微微皺眉，李嬤嬤訕訕然閉了嘴，往常在宅中，夫人不怎麼理會她，在小姐面前，她從來都是很有面子的，小姐說話隨便插個嘴，對小丫頭訓誡什麼的都成了習慣，在這府里頭卻是處處不便。
話及此，想到那選秀一說，她道︰「還不知夫人說的選秀是怎麼回事，莫不是真要送我們小姐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
這皇帝若是年輕些也就罷了，已經七十了，都老頭子了，送小姐去，可不是糟蹋人嗎？小姐這麼好的容貌，在哪里不能夠當個當家主母啊？
錢夫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微微蹙眉又舒展，「這話你不問險些給岔過去了。」順著少女的鬢發，讓她端正坐好，對著她滿臉的不樂意，錢夫人緩聲道，「誰說選秀是單單給皇帝選妃子的？」
「咦，不是嗎？可話本里頭……」
「不許說出來。」
錢夫人瞪了少女一眼，很有些恨鐵不成鋼，時下的話本多與情有關，又是男子撰寫，多半都加了艷情的部分，好女兒家是斷斷不能看的，便是看了也要藏著掖著，隱著瞞著，哪里能夠這麼大大咧咧說出來？
這都教了多少遍了，仍是記不住。
「我這不是在姐姐面前麼，在外人面前，我定會記住，不會說出來的。」少女嬌笑兩聲，扯著錢夫人的衣袖輕輕晃了一下。
錢夫人受不了地軟了目光，「罷了，你自個兒記住就是了，我總說，白惹你煩。」雖是這般說，卻仍忍不住，又多嘮叨了兩句，「那話本都是虛話，早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哪里來的小姐夜奔，書生勾搭，內宅外院，是那麼容易見得到的嗎？那里頭說的皇妃艷史，後宮秘史，都是那未曾見過的人瞎編亂造的罷了，真正見過的，哪個敢說？真正在里頭的，哪個敢寫？史書都要把這一段略一略，因為看不見不知道，那些個考不中的窮書生就能夠看見了知道了？這些豈是能信的？」
「我原還說這種書就是圖個好看，外頭人說禁書，說不許看，說怕女孩子被帶壞了，只當他們都是危言聳听，卻不想還有你這麼個奇葩，竟是都信了那些書上的話，正經讀書人看書還有個‘盡信書，不如無書’吶，到了你這里，竟是盡信話本了也不知道那識字是怎麼識的，莫不是就為了看這些歪了性情的書？」
「啊，姐姐你怎麼知道的？」
宅院之中，她不是獨一個的庶女，雖有姐妹，姐妹不親，課上的書沒意思，偶然從兄弟那里得了話本看，這一看就上了癮，故事好看，詞句好听，為了看話本她可是鼓足了勁兒認字學詩，當時可還為此自得了一番，姐妹中她可是詩詞好的。
「竟是被我說著了？」錢夫人連生氣的力氣也欠奉，瞪了一眼作罷，又拉回選秀的話說，「那選秀不單是為皇帝選妃，還要為皇子皇孫選婦。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個好機會？這時候不爭一爭，你還真想在姐姐這里住一輩子啊？」
親妹妹被送來這里，雖有懲戒的意思，但更深一層的意思，未必不是夫人想著給她一個娥皇女英除了後患，錢夫人想到這里，眼眸深沉，可不能如了那人的意，她自家過得好好的，也不要妹妹過來爭寵，順便壞了丈夫的前程。
雖然身在後宅之中，但錢大人對其一向敬愛有加，錢夫人雖失了兒子，卻也不至于自暴自棄到連壞了自家老爺前程也不在意的程度，出嫁從夫，她已然沒了兒子，再沒了丈夫，還能夠依靠誰？娘家嗎？
娘家的勢只能借，不能靠。真的放心靠了，是要倒的。
沒听出那一句調侃的問話中隱藏的深意，少女蹙眉沉思，她這段時間也算是開了慧了，明了了是非之後對自己的以後未嘗不是沒有一些謀算的，如今這謀算清晰擺在眼前，通過選秀謀上一個好丈夫，總比自己私下里亂竄，授人于柄好得多吧而要是參加選秀的話，自己以前那些荒唐事，父親必然是要掩了的
想到後一點，濃密睫毛遮掩之下眼中閃過一絲恨色，她再也不會做那等傻事，落人笑柄，而她的姐姐，她的嫡姐，她必然是要報復回去的，她可是忘不了那個女人那時嘲諷的臉色，憑什麼她什麼都能夠得到最好的？
「可是，怎麼個章程呢？」
听得少女暗含羞怯地低聲問了這麼一句，錢夫人滿意地勾唇一笑，說︰「這就不用你來操心了，你只等著家里頭風風光光接你回去就好。你是我親妹妹，我必然是要幫著你的，這段時間，你只好好在這宅子里頭養著，順便看看你姐夫身邊那些小妖精怎麼爭寵，也讓你長長見識，以後嫁了人，可是少不得經這一關的，若是不明白她們的手段，再入了套，姐姐可未必還能夠幫得了你了。女人啊，一嫁了人，那是娘家也不好管的了。咱們又是庶女，離娘家又遠了一層，若是自己不念著，只怕她們早把咱們忘了。」
若是沒有逢年過節的禮物錢財奉上，恐怕父親早就忘了有自己這個女兒了。錢夫人用帕子掩了唇角，掩住了唇角那嘲諷的笑，卻掩不住那一聲嘆息和眼底的苦色。
「還是二小姐對我們小姐好」李嬤嬤從旁幫腔地笑，卻不知她這人在錢夫人眼中卻有幾分不順眼。
少女嗔了李嬤嬤一眼，這話說得多多余啊
「姐姐是我親姐姐，不對我好對誰好？姐姐——」把著錢夫人的手臂，靠過去蹭了蹭她肩頭的衣裳，那精美的繡花磨蹭在臉頰，一陣微癢，心里頭暖洋洋的，這就是親人的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