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翠屏念著唐代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手里捧著一張深紅色的薛濤箋，顏色、花紋精巧鮮艷，不似我往常慣用的青白箋淡雅。
「哪里來的？」我問道。
「不是你的嗎？我從桌上撿的。」翠屏將箋紙遞給我，笑道，「這字可比小姐的漂亮多了。」
九列簪花小楷謄寫在箋紙之上，婀娜多姿。岑參的邊塞曲壯麗奔放，映在嫵媚的薛濤箋上，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簪花小楷應該清秀雅麗，但是這一張清麗過少，反而輕浮之氣過盛，看得出來寫字人心術不大端正。
司徒御宇的字體學顏真卿，氣宇軒昂，英氣逼人，我則喜歡柳體，爽利挺秀，結體緊密。
我接著往下念︰「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詩中說的地方可真漂亮。」翠屏雙手托腮，無限向往。
我呵呵直笑，將箋紙折好還給她，「他所寫的地方是唐朝的安西都護，在高昌，現在被赫連閥掌控，我們去不了，不過……」
暗嘆口氣，我想道︰如果天下統一了，還有可能去得成，不過付出的代價太慘痛。江南蘇閥雖然厲害，但是兵力不強，遲早會被其他軍閥給吞掉。司徒閥夠強，但是也難保不會被吞進別人的肚子。更何況有司徒孟澤在，司徒御宇當不當得上司徒閥的元帥也說不定，目前二夫人掌控著司徒府的大權，司徒孟澤又手握重兵，司徒御宇的前途堪憂……如果司徒雲箏能夠嫁入慕容閥，對于司徒御宇來說，也是能增加手中勝算的辦法……
「咱們燕都也有好玩的地方，就在軍營向北五里地，有一個觀賞雪景的好去處。」駕車小風在外面說道。
翠屏一面向小風求證，一面搖著我的手，請求道︰「那小姐。等回來之後我們去看看。」
看著她貪玩的神情，我笑著點點頭，順了順她的額發，「有時間就去。」
「那里是燕都城觀賞雪景最好地點，二少女乃女乃可不要錯過。」小風繼續說道，雖然是樂呵呵的語氣，可是總听著不大舒服。
馬車再行駛一個時辰，便到軍營，因為事先打過招呼，這次魏牙親自站在外面迎接。隔著車門行過禮，他帶著馬車往里走。翠屏將簾子掀起一條縫，偷眼往外看了會兒，嘴角往上揚了揚，回頭看到我好奇的眼神，一下子漲紅了臉，將簾子掀得大了些，轉頭看向另一邊。
我偷笑，也不點破，有些事情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
下了馬車，司徒御宇已經站在門口等候，翠屏促狹地對我笑。將手里的東西遞過來。我知道她打的鬼主意，她表示她不進去，想要我和司徒御宇多呆一會兒。可是一男一女呆在一起的感覺太尷尬了，我轉過頭往前走，執意要她提著東西送進來。
司徒御宇從後面趕上，牽著我的手進屋子。他手里提著食盒，看來翠屏真的不願意進來了。
「你又害羞了。」他的輕笑聲響起。
「哪有！」
他笑得更大聲，復又貼到我的耳際，輕聲說道︰「你知道嗎？你的定力很大，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容易從你臉上找到或驚慌、或驚喜、或難過的神情，但是你一害羞，臉頰就會紅，眼神也開始躲閃。」
我低著頭不看他，掙月兌他的手，邁進屋子，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味道，帶著苦澀。
「誰受傷了嗎？」。我隨口問一句。
「在軍中隨時會受傷，金瘡藥是必備的，就是這個味道。」司徒御宇笑答道，接過披風掛到架子上，請我坐到鋪著羊毛氈的軟椅上，倒了杯水遞過來。
「慕容閥和司徒閥要聯姻的事情，我捕風捉影的听到一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開門見山地說道，晚上要趕著回去，不能再在這里留宿。
「今天送了什麼來？好香啊！」他揭開食盒，像個看到糖果的孩子一樣開心，「都是你做的嗎？好多啊！」
「不是！是翠屏。我沒有這個手藝！」我答道。
「來，張嘴！」他挑了一塊遞到我嘴邊。
伸手要接，可是他不讓，無奈地抬頭瞥一眼，我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糕點太大，一口只能吃一小半。
眼楮看到他竟然將我吃了一口的糕點往嘴里送。我嘴里嚼著東西，說不出話，又不好意思動手去搶，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將糕點塞進嘴里，還有滋有味的吃著，嚼動的聲音很大。
屋子很熱，我的臉頰又開始發燙，扭過頭不去看他。
「這糕點既香又滑，真好吃。」他滿足地贊嘆。
我也拿起一塊，禁不住有些驕傲，「當然！」輕咬一口，也不由地笑了，翠屏可是繼承了張**手藝呢！
突然一只手飛快地伸過來，我下意識就左手劈過去，不過還是慢了一步，剛要握緊右手，可是已經空了。抬頭看那張燦爛得有些刺眼的笑臉，恨道︰「真不要臉，連我咬過的糕點也搶，盒子里不是很多嗎？」。
他迫不及待將搶去的糕點塞進嘴里，咀嚼了幾下，含混不清地說道︰「盒子里是很多，可是不及你手上的這塊好吃！」
臉頰燒得更燙，我站起身，不去理他。
「好了，說正事吧。」他走過來貼在我身後，扶著我的肩膀。笑道，「天氣愈發冷了，沒有我替你暖被窩，還習慣嗎？」。
心頭小鹿一撞，那時候他強行搬進寢房，天天晚上趁我不注意，爬上我的床。
等我回房要上床時，看見他露在外頭的一雙賊溜溜眼楮，嚇了一跳。強行命令，他才從里面蹦出來，鑽回鋪在地上的地鋪。因為屢說不听，最後我也慢慢習慣了，不過他的體溫確實比我和翠屏的要高，那段時間晚上真的沒有覺得冷過，就是睡到天明，手腳也是暖暖的。
「我有翠屏陪著，很習慣！」
「呵呵，你們主僕倆的關系就是好！」他笑著說道，走到門簾，撩起簾子往外看，回頭驚喜道︰「又下雪了，今晚就留下吧！」
糟糕，雲箏的事情還沒解決呢！我恨恨地瞪著他，他就是有意的，故意將話題繞遠，然後強行我留下來，老是這麼霸道！
「不走了好不好？」他輕攬著我的腰，下巴擱在我的肩膀，狀似撒嬌地說道。
他的頭發貼在我脖子處摩挲，好癢，「撲哧！」我忍不住笑了。
他抬頭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想起在家時候，我撒嬌也是這樣抱著娘親。」我解釋道。
他的表情凝滯，笑容從臉上淡去。剛才像個小孩子胡鬧的人，轉眼間就帶著這麼濃重的憂傷，不知道我的話是不是觸到他心中的傷疤。正要轉移話題，他幽幽的聲音傳來。
「娘親去世的時候，我四歲。雲箏才剛出生。都快忘記有娘的感覺，只記得她的袖子里總是藏著一種香，甜甜的，聞起來很舒服。」
我心里一痛，雲箏的話就響在耳邊——「娘親是我害死的。」
「雲箏她……」
他又開始笑起來，頭抵著我的肩窩，懶懶地問道︰「你同岳母大人撒嬌，岳母大人會怎麼樣？」
我的嘴角彎起，帶著回憶，心里很甜蜜，「自然都是答應我嘍！」可能對我從小就失去父愛有所愧疚吧，再加上對暄兒的愧疚，娘親是千方百計地對我好，恨不得將一顆心都掏給我。
「那你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
軟軟的語氣響在耳側，記憶又回到了江南小院，這時候，娘親總是笑拍我的肩膀，無奈地答應道︰「隨你！」
「好！」
應承的話月兌口而出，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但是也沒覺得後悔。
他抬起頭，笑得像孩子一樣滿足，高興地拉著我坐回軟椅，「我們再來說說雲箏的事情。」
腦袋有些暈乎乎的，感覺他的笑容好奸詐，我是不是進了他的圈套？
「什麼？」我沒听清，再問一遍。
他笑捏一下我的臉頰，重復道︰「司徒閥和慕容閥的聯姻是真的，不過還沒有斷定到底要將誰嫁過去，父親還沒決定。」
司徒元帥到底是偏向司徒御宇的，什麼事情都會和他說。
「那你的意思呢？」我問道，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著急，于是掩飾道，「雲箏她不想去，如果你能和元帥……」
他長嘆一口氣，起身負手背對我站立，良久，才重重地吐出︰「不行的，他雖然是我和雲箏的爹爹，而且也是嬌杏的爹，更是司徒閥的元帥，何況司徒雲箏的性子……」
司徒雲箏確實柔弱了些，怪不得一直不討元帥的喜歡。
「那你的意思呢？」我問道，其實我更看重他意思。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娘死得早，我都沒有好好照顧她，現在怎麼能為了自己的前程將她幸福搭上？」他略帶自責地說道。
我重重吐了一口氣，感覺心里像是放下一塊大石頭般輕松，原來他還是看重情誼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定要證實他到底是重情還是重利，但是自從知道司徒閥和慕容閥要聯姻的時候，我就一直很想知道他的看法，想知道在情和利之間，他會選擇哪樣。
「你幫我！」他轉身，眼楮直直地看著我，神情凝重嚴肅。
我一愣，雖然不喜歡他嬉皮笑臉的樣子，但是更不習慣他一本正經的神情。
「你幫我，保住雲箏，幫我成為司徒閥繼承人，我定保江南安全！」
我慎重地考慮了一會兒，抬頭對他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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