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小鴿子所說，傍晚時候，天空中下起了小冰粒。江南管它們叫雪草籽，北地叫雪粒子。
用過晚餐，我躲進了寢房。北風嗚嗚地吹著，听著好像有人在號哭，屋子里點燃著炭火，我擁著被子坐在床上，還是覺得絲絲寒風從窗縫、門縫里漏進來。
翠屏從外面進來，將門半開，躋身進來，又馬上關上，饒是這樣，我仍然覺得陣陣冷風撲到臉上，連忙緊了緊被子。
「凍死我了，外面下雪了！」翠屏邊跺著腳邊拍掉身上的積雪。
「咱們早些睡，明天還要早起呢！」我將一本小說放在床前小桌上，擁著被子往里挪了挪。
翠屏呵了會兒手，走過來月兌掉鞋子，月兌掉棉褲，鑽進被窩，將身上的棉衣月兌下來壓在我的被子上。
我鑽進被子里，只露出一個頭在外面，「明天早上把司徒御宇的大氅、斗篷、狐皮大衣等都找出來。」
「小姐要親自送去嗎？」。翠屏好奇地問道。
我翻身，眯起眼楮，輕聲道︰「睡吧！」
第二天起來，天色大亮，還以為自己遲了，忙推行翠屏，叫來丫頭，問了下時辰，才卯時二刻。
反正也睡不著，干脆穿衣服起來，打開窗子一看，雪已經止住，外面變成了一個粉砌玉雕的世界，花樹啊、秋千架啊、假山啊、屋頂啊、地面啊等等，全都蓋著一層厚厚的棉被，特別是那光禿禿的樹丫子，掛著無數的冰凌子，結著漂亮的霜花，就像古詩中說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好美麗啊！」翠屏擠到我旁邊，邊搓著手，邊贊嘆道，「跟江南的完全不一樣。」
江南的冬天也下雪，積雪只是薄薄地鋪在地上一層，太陽一出來，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灘水跡證明它們曾經來過，根本沒有像北地這樣的壯景。
梳洗罷，用過早餐，我讓一個丫頭去通知門房準備馬車，自己則去統嬌院和二夫人稟告要出去一天。二夫人正在房里統計這個月的賬目，簡單囑咐幾句路上小心之類的話，將她的黑狐皮披風送給我，讓玉禾將我送出門。
坐在馬車，听著車兒跑出城門，將城里的喧囂拋到後面，心里突然沒底了，開始坐立不安，萬一……
司徒閥的軍規雖然嚴厲，但是司徒元帥和司徒孟澤都不在，軍營里就他最大，誰能管得了他？他又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平時紅粉成堆，軍中生活枯燥，誰知道他會不會招幾個相好進去。萬一……萬一我踫到她們，我該怎麼辦？巴巴地送衣服過去，巴巴地拿自己熱臉去貼人家的冷，我……我這臉以後可往哪里放？
越想越難受，我打開車門，對趕車的小廝命令道︰「停車！」
小廝一聲吆喝，收緊韁繩，拉住馬兒，不明白地轉頭看我。
我的眼楮也直直地看著他，但是視線卻沒停在他身上，注意力被牽進思緒里，大腦亂成一團麻，找不到頭緒。
手被一只和我一樣冰涼的手牽回來。
「繼續往前走！」
翠屏的聲音傳來，有些飄渺，像是離我很遠。
「你到底在想什麼？」翠屏輕聲問道。
「也許——」我訥訥地開口，「也許我不該去……」
突然手背一疼，我回過神來，看見上面有一個深深的指甲印，皺眉道︰「好疼，就不能輕些！」
「我不弄疼你，你又在胡思亂想！」翠屏氣呼呼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無非是怕到了那里，會踫到不三不四的女人嘛！這有什麼怕的，到時候將包袱往地上一扔，昂首闊步地走出來，我們又不損失什麼！」她接著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姐，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老爺一樣，建立了功業就將夫人拋諸腦後，你總得放手搏一搏。」
好吧，就依翠屏所說，我大不了將包袱扔到地上，繼續回來，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而且這時候回去，不知道二夫人會作何猜想，著實不明智，而且——，我的手模上的腰側，而且我有軟劍防身，怕他什麼！
馬車到軍營口停下，小廝跑過去和守門的士兵講了些話。士兵進去，不一會兒，跟在司徒御宇身邊伺候的魏牙出來，到馬車前鞠了個躬，領著車夫駕著馬車進去。
我放下窗簾。馬車行駛一段路程後，再次停下。我的手指緊緊攥著身邊的包袱，不知道到底在怕什麼，就是覺得忐忑不安，靜靜地等著魏牙請我下車。
但是從車外傳來的，不是魏牙故作穩重的邀請，而是一個溫和有如三月春風的聲音。
「娘子，請下車。」車外的人說道。
他聲音帶著笑意，听起來正大光明，沒有緊張或者不自在。我松了口氣，發現掌心握著薄薄一層汗，抬頭看見翠屏對我擠眉弄眼。心頭有些窘，于是狠狠瞪她一眼，打開車門，看見司徒御宇就站在馬車邊，伸出一只手給我，面帶微笑。
我也笑了笑，抓住他手，下了馬車。盡管已是深秋季節，他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他皺著眉頭，手伸進披風往我的肩膀上蹭了蹭，不滿道，「怎麼也不穿多些？」說著就當場解下大衣，披在我的身上，將我另一只手也握在手掌里，放在嘴邊呵欠。
「我穿著很多！」我小聲辯解道，里里外外，加起來有七八件，身子都腫成饅頭一樣，還穿得少？
我不好意思地轉頭去看四周，來往操練的士兵目不斜視地跟著士兵長走，魏牙低著頭當做沒看見，只翠屏這個死丫頭站在旁邊掩著嘴偷笑。
「走，我們屋去！」司徒御宇擁著我，往門口走去。
我急忙掙月兌出他的懷抱，拿過翠屏手里的包袱，然後跟著他走進屋子。
一進屋子，我便迫不及待地將包袱遞給他，道︰「這是給你的御寒衣服，受了涼，你又不肯喝藥，所以平時要注意些，沒事的話，我就走了！」說完轉身，待會兒太陽暖一些，雪就要融化了，那時候更冷。
「別走！」
一雙手臂從後面抱住我的腰，他的唇輕觸著我的耳垂，暖暖的口氣噴在耳孔里，有些癢。我的後背繃得直直的，不自在地扭了子。
「別走，留在這里陪我一晚，」他的聲音輕輕鑽進我的耳朵，「這里又寒又冷清，就陪我一晚上吧。」
他的語氣听起來有些可憐，我竟然像受了蠱惑一樣點頭，待回過神來想要拒絕時，他已經興奮地抱起我，開心地轉著圈圈。
腦袋有些發暈，看著他像小孩子一樣的興奮表情，我又不好意思說出拒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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