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傷已經痊愈，我們本是要回京的，可是杭州城外到處是流民，而王爺剛剛受到行刺，為了安全，我們的形成就耽擱了下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城里城外的形勢愈發嚴峻，每天都有人死去，時時刻刻都能听到饑餓的哀嚎。我再也不想出門，因為實在無法面對一雙雙向我伸出的手和絕望的眼楮。
整座杭州城里，只有三個地方在舍粥，一是容園，一是江寧謝府搭的臨時粥棚，還有一處是杭州府衙。沒有朝廷的援助，這對于日益增多的饑民來說，都是杯水車薪。
「飄飄，你怎麼又沒吃飯？」趙彥玥走進我的房間，聲音有些不高興。
「王爺，你挨過餓嗎？」。我抱著腿，蜷縮在椅子里。趙彥玥走了過來，聲音略高︰「別說你一頓不吃，就算一輩子不吃，也救不了幾個人。」
「那王爺就忍心看他們餓死？」我抬起頭看著他。
「我也在想辦法」
「那你想到了嗎？」。我盯著他的眼楮，果然，趙彥玥躲閃開來，他有些不悅。我突然跳了起來︰「王爺，朝廷不救援的原因不是因為還沒有流民做亂嗎？要不我和張侍衛化裝成流民，給他來個打砸搶，這樣皇上不是就可以借此鏟除鄭洵，而後救援了」
「真是異想天開」趙彥玥又生氣又好笑，他看著我搖搖頭，說道︰「且不說皇上英明神武，就算鄭洵，你當他是三歲孩童？」
我皺著眉，不明所以︰「鄭洵不過是一個臣子，皇上為何這麼怕他」
「不是怕，而是要個名正言順」趙彥玥回身將門關上，走到屋子里坐了下來︰「當今皇上承繼太祖大寶，雖然陛下天命在身，但兄弟相繼，未免有些風言風語。」
我好像明白了，原來現在的皇帝是趙光義，他是開國皇帝趙匡胤的弟弟。趙彥玥繼續說道︰「若論君臣之禮，鄭洵藐視聖上，倚老賣老，早就夠斬一百八十回了。但太祖有訓不得斬殺大臣，而且鄭洵是開國老臣，勢力眾多，尤其在江南的勢力盤根錯節。這里是風水寶地，是太祖皇帝起家的地方，更是天下的糧倉，國庫的根本。更為重要的是，江南多才俊，天下的才子都集聚江南。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妄動了鄭洵，那便要受到天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萬歲擔不起這個罵名啊」
「那鄭洵不是應該抓住這機會收買人心嗎？」。
「那個老狐狸狡猾的很」趙彥玥面色陰郁地笑了笑︰「他以為皇上沒有他就節制不了江南，等著災荒不可收拾的時候，皇上去求他呢？哼，真是笑話」
原來是這樣，我苦笑一聲，心里暗暗想道︰的確真是笑話鄭洵他難道不知道皇上是孤家寡人，是天底下最最無情的人嗎？沉默了半天，我緩緩開口︰「那這些百姓不就沒救了。」
「飄飄，我答應你一定會想辦法的」趙彥玥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想出去走走。」我扭過頭，不想听他的敷衍。
「讓張成更著你吧。」
「怎麼，你害怕有人劫我？」我苦笑了一聲︰「誰吃飽了撐得讓喜妹跟著就行了。」
趙彥玥有些生氣，但還是由我去了。
中午我讓廚房拿豆渣、麩面和著蔬菜和肉餡做了些軟軟的飯團子，我和喜妹一人扛著一籃子走了出去。一路上我們看到老人和孩子就分送出去。已經是四、五月的天氣了，本來應該草長鶯飛，可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地上的草也被拔下啃食草根，一顆隻果樹上光禿禿的。我站在樹下，向上望去，別說是隻果，就連棗大的青蕾也不見。
正在這時，我听見身後有人說話，他的聲音干淨溫暖還透著笑意，仿佛是這盲目絕望中唯一的慈悲︰「小心吃，別噎著。」
我渾身一顫，扭過頭來，一個月牙兒白的身影正背對著我彎著腰，他舉手伸向一個小女孩，手里是一個又青又小的隻果，我立刻呆住了，心頭是密密匝匝的酸澀。
「姑娘咱們走吧」喜妹伸手拽了拽我，我這才下意識地回神︰「喜妹，你認識那個人嗎？」。我指著前面的身影，總覺得自己見過他。
「哪個人啊？」喜妹望了望︰「不認識」
我「哦」了一聲，目光卻總是不自禁地向那人看去。這時，有一個嬌俏的女聲響起︰「表哥，原來你在這里」
我循聲望去，原來是那天謝府舍粥的那位夫人。她親親熱熱地叫著眼前的男子，一臉幸福歡愉地走了過來。那男子听見，想支起身子，但是卻有些踉蹌。只件那位夫人趕緊伸手去扶，心疼地問道︰「是不是背上的傷又疼了？」
「沒事的」那位男子沖她笑了笑。就在這當口，我看見了他的側臉，劍眉直聳、目漆如星，鼻梁挺拔，只看半邊臉就知道這人肯定是一幅好模樣只不過他嘴唇有些蒼白，臉色也不好看。我愣愣看著他倆，心里竟然奇怪地涌上一陣酸楚
「姑娘，你在看什麼啊」喜妹有些不耐煩了。我下意識地說︰「我好想認識那兩個人……」喜妹撇了撇，篤定地說道︰「您肯定不認識」
「你怎麼知道？」我有些不悅。
「咱們天天在一起，你認識的沒有我不認識的」喜妹撅著嘴，一臉得意。
「那……我問你，我以前是不是認識謝天齊？」
「誰？謝天齊？」喜妹皺著眉頭，使勁在想，她一邊想一邊說︰「要說認識，也算認識」
「什麼叫也算認識？」
「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和咱們王爺來江寧後，那個謝什麼齊的曾經來找過王爺，好想……好想你和他曾經在什麼薊縣認識過一陣子。」
「那我和他……是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喜妹翻著白眼︰「說是朋友吧，你們不過見了幾面……嗯……姑且算是認識吧」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她，月娘告訴我的不是這個樣子，可是喜妹一臉誠懇，她性格簡單直率，我有些迷糊了，正在這時，喜妹突然神神秘密地看向我︰「你干嘛打听他啊？難不成你看上你人啦」那表情好像在看一個女流氓。還等我說話，喜妹又說道︰「不過，想也白想了，人家已經娶親了剛才那個就是人家娘子」
听她這麼說，我有片刻失神，胸口總覺得堵著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憋著難受。再抬眼過去，謝天齊和他夫人已經不見了，我有些難過地看著正啃著隻果的小女孩，總覺得剛才的一幕似曾相識。
「夫人……我好餓」一個小女孩拉著我的衣服，抬頭看向我。我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從籃子里拿出兩個飯團子︰「快吃吧」
喜妹看著那個孩子，眼楮里也泛著淚光。這時，孩子的大人也靠了過來︰「夫人……行行好吧」
我又趕緊拿出幾個飯團。也許是聞到飯香，周圍的人一下子圍了過來，轉眼間，我和喜妹身邊就聚了幾十人，他們都伸著手，向我倆涌過來我心里有些害怕，喜妹也下意識地拉上了我的胳膊︰「姑娘……」
我故作鎮靜地說︰「你……你們……都排好隊……」
可那些人誰能听得進去，他們距離我和喜妹越來越近，有人甚至已經開始拉扯我們手中的籃子。我趕緊松開手，可是喜妹仿佛嚇傻了，她緊緊抓著籃子，居然和那人爭強起來。看到有人搶到籃子，大家立刻激動起來，圍著我們的圈變成了散亂一片，我和喜妹被擠得東倒西歪，險些站立不住，看到喜妹還是固執地拽著籃子，我沖她大聲喊道︰「喜妹，你快松手啊快點兒松開手」
一時之間，我看見剛才拿著隻果的女孩已經被人擠到，我的心猛然一驚，顧不得近在身邊爭搶的拳頭和胳膊，我憋住一口氣，兩個胳膊本能地守護在胸前，使勁朝著小女孩擠去︰「讓一讓，別踩到孩子」我大叫著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饑餓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力量，身邊的這饑民眼中已經全然沒有仁孝道德，他們為了食物相互爭搶踐踏，很多老人、孩子都被擠到在地，我好不容易擠到那個女孩跟前，孩子已經趴在地上起不來了，本能告訴我在這麼混亂的場景里，蹲下就也許再也站不起來，但我一咬牙，迅速彎腰，一只手撈住孩子的胳膊使勁一拽。可是還沒等我將她拉起來，自己就被身後的人擠到，腰上、腿上頓時被狠狠踩了幾腳，鑽心的疼痛立刻布滿全身。
我掙扎著拉過孩子，將她包在懷里，努力蜷縮身體，雙手緊握抱在頭上，護住頭部和胸月復部等重要器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當我覺得漫長的沒有盡頭時，突然仿佛炸雷一般，一個聲音從天而降︰「飄飄飄飄」
那聲音是那麼強健有力，那人也仿佛天神一般。我的心立刻振奮起來，大聲喊道︰「我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