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就停在樓下，趙彥玥一身錦衣華服走在前面，我跟著他慢慢一步一步往下挪，每一步都是煎熬，都是折磨。馬車上，我披著趙彥玥給我新做的兔毛披肩，還忍不住瑟瑟發抖，仿佛看到小謝和如梅正喜氣洋洋地拜天地……。正在這時，一雙大掌伸過，將我的手包住，我嚇了一跳，大睜著眼地扭頭看去。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趙彥玥皺著眉頭問我︰「要不要回去再拿件披風？」
我呆呆看著他，眼眶酸楚。趙彥玥盯著我，臉色越來越陰郁︰「你是打算去演一出苦肉計嗎？」。
我收回目光，但眼淚婆娑而下，一點一滴落在衣服上。
「你真這麼喜歡他？」
我點點頭，哽咽地說︰「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我一直想著自己可以嫁給他……這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我們本來好好的，怎麼……怎麼突然就變了呢」
趙彥玥不發一言，馬車里只有我的啜泣和吱吱嘎嘎的車輪聲。半天，他才緩緩開口︰「這世上不是只有謝天齊……」
我心中搖頭︰對我來說，小謝就是唯一。
眼看謝府就在前面，趙彥玥突然說道︰「你想好進去以後說什麼了嗎？」。
我搖搖頭。
「那你就什麼也別說，跟著我便是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感激的點點頭。
謝家是江寧大戶，錦如梅家里也是一方鄉紳，再加上小謝還在縣衙為官，可以說這訂婚宴的派頭一點兒也不比喜宴差。我站在馬車旁，看著謝府門口掛著大紅燈籠，下人們都腰扎紅綢。突然想起，我剛穿越回來，初見小謝時，也正是這樣的場景，瘦高的小謝打著紅色的油紙燈走在前面，我悄悄跟在後面，他回身見我，那詫異又歡喜的神情，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有失遠迎」王大人、謝老爺惶惶地跑過來，趕緊給趙彥玥行禮，看到我在一旁，又都是一愣。
「嗯。」趙彥玥哼了一聲。王大人、謝老爺連忙彎著腰，做出請迎的姿勢，趙彥玥正要大步進門，又回身過來。我正無比尷尬又難過得不知所以，見趙彥玥沖我伸出手，便下意識地也將手伸了出去。他笑了笑，桃花眼里滿是欣慰，手上拉緊了我，趾高氣揚進了謝府大門。
我從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懦弱，從進門開始，周遭全是投射來的各種驚詫又鄙視的目光。我始終低著頭，不敢看身邊任何一個人。這個院子，我住了好幾個月，除了荷香，沒人喜歡我，但無論以前听到怎樣的惡語，受到怎樣的排斥，我都沒像現在一樣膽怯，原來沒有了小謝，我便真的沒有了一切。
「王爺請進」正堂外，台階前，謝老爺一聲道請，我緩緩抬起了頭。只見謝老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還有王大人都恭恭敬敬低著頭，向趙彥玥請安，幾個丫頭倒是抬著頭上上下下地看量我。我站在趙彥玥身後，如芒刺在背。
趙彥玥這才看了看眾人，說道︰「今日謝府大喜，我雖是王爺，但與令公子頗有交情，如此便來討杯酒喝。今日您是主，我是客，客隨主便，謝老爺不必太過客氣。」說完，他看向我，也不顧滿屋子人的猜測與鄙夷，只是目光溫柔地看著我，放低了聲音，放低了身段，像是撫慰最寵愛的女子，輕聲說道︰「飄飄，你隨我進去吧」
我渾身一顫，謝老爺和眾位夫人都抬頭看我，研究、不解、輕蔑、嫉妒、鄙視、嘲諷……鋪天蓋地沖我砸來。我從未受過如此侮辱，真想抱頭跑開，但正堂內紅燭搖曳，人影灼灼，那里面有我想見想愛想怨想恨的人，咬了咬牙，我使勁抑制住眼中幾欲沖出的淚水，抬腳走了進去。
只見屋內賓客滿堂，金彩盈門笑語喧然，堂前立著兩根巨大的紅燭，不時「吧吧」爆著燈花。紅燭背後，垂著漫漫繡簾，兩個人影朦朦朧朧映在簾上。看到左邊那個瘦高的影子，我便再也移不開眼，挪不開腿，只覺得整顆心都被那人填得慢慢的。
「請上座」
下人拉開椅子，我毫無知覺地坐在趙彥玥身旁，只听他輕「哼」一聲，我這才慌忙閃開目光。司儀一聲「客畢」，大家入席。謝老爺端著杯子站起來，說道︰「今日犬子訂婚，蒙眾位貴客不吝賞臉，老夫在此先行謝過。」
說完，繡簾掀開，兩個穿著一身紅色喜服的人走了出來，我頓時呼吸停滯，只是雙眼定定地望著走在左側的小謝。我從不知道平時一身素色的小謝穿上紅色的喜袍竟然也如此風流雅致，他頭上戴著絹巾，垂著臉，紅燭之下，不辯悲喜，只見他臉頰微紅，更覺面色如玉，風姿綽然。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想不到謝天齊的表妹也是個標志的人物」趙彥玥在我耳邊輕聲念到，我一個不提防，眼淚墜了下來。
「柳飄飄，如果你是來哭的，那我勸你現在趕緊離開還來得及。」趙彥玥咬牙說了一句，坐直身體，我趕緊將淚擦干。正在這時，小謝向著我的方向看來，我緊張地趕緊迎著他的目光而去，可他又立刻轉開了，此後始終不曾向這邊看一眼。
小謝站在賓客前，他的手垂在身側，緊貼著他的，是同樣一身喜氣的如梅。此刻的如梅姿容如玉，眉目含情，美的不可方物。看著他倆緊緊站在一起，我的心像被千斤巨石碾了又碾，碎成一片。
司儀開始念著冗長的喜詞，無非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念完，眾人開始敬酒祝願，什麼「台前站定下凡仙，自此相攜步盛巔」，我就像做夢一樣，仿佛一切都不真切，像是雲山霧罩、鏡中觀花，直到他們過來敬酒。
趙彥玥身份尊貴，小謝如梅自然第一個過來。他倆端著酒杯站在一旁，趙彥玥站了起來，神態自傲。可是，還不待說話，小謝一揚頭，將酒倒入口中。如梅有些尷尬，只得說道︰「多謝王爺」
趙彥玥冷笑一聲，將酒在臉前舉了舉，算是還禮，也一飲而盡。如梅將酒喝完，正要轉身，看見是我，大為驚訝。不過一切神情也只是一念之間，又恢復了顏色，如梅笑盈盈端起一杯酒，送到我面前，聲音綿軟又帶著羞怯︰「柳姐姐，想不到您也來了。還記得表哥中毒後，你和我說的一番話嗎？真沒想到，言語猶在，你我卻換了位置。」
我也慢慢站起來，雖一言不發听她炫耀，但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小謝。
如梅見我沒有絲毫反應，高聲說道︰「柳姐姐，來者是客，謝謝您肯為我和表哥訂婚慶賀，我們以此為敬」說著她瞥了眼小謝，只見小謝呆呆地望著別處，如梅體貼地給小謝倒滿杯中酒，柔柔叫了聲︰「表哥，我們是不是該謝謝王爺身邊的柳姐姐？」
小謝終于扭過頭，他緩緩看向我，酒杯中的酒不住顫抖。我端著杯子，雖然努力克制，但旋即淚如雨下，心中涌起的已經不是傷心絕望，而是不甘心。我緊鎖眉頭，目光如炬，仿佛再聲聲質問小謝︰這是為什麼？
眾人見我們古怪，都有些吃驚。小謝看著我，看似平靜，實則波濤暗涌，他神情悲切，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縱然滿心滿眼都是眷戀和不舍，也只能這樣絕望地望著對方……
「小謝……」我幽幽地叫了一聲。小謝渾身一顫。
「表哥」
「飄飄」
如梅和趙彥玥同時出聲。
「柳姐姐，謝謝您能來」如梅搶先一步，將酒喝下。小謝回過神來，目光從我臉上移開，舉起手中的酒，像是壓抑著巨大的痛楚般，對我說道︰「飄飄……你……你我終究無緣……」小謝已經哽咽︰「以前的種種，都忘了吧」說完他一飲而盡。
我端著酒杯，心如死灰，柳飄飄，原來你也有這一天
「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良人難再回。」看著手中的酒，我突然笑出了聲，聲音清清俏俏地如銀鈴一般，趙彥玥伸手拉我的胳膊，我躲開。
「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真是遜斃了」我邊自言自語，邊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
「謝大人，我祝你和如梅小姐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百子千孫、百花齊放、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飄飄」趙彥玥看似親密地伸手攬住我的肩，暗自使勁按了按我的肩膀。我呵呵笑著，妖嬈地看向小謝︰「你知道我來的時候身無分文，多虧了你收留了我。」
小謝臉色煞白，手不住顫抖，我伸手拉開自己的領子，拽出一直帶著的警徽和他送我的玉佩，一使勁，生生撤了下來。帶著溫熱，我遞到小謝面前，說道︰「這塊玉，是你當年離開薊縣時留給我的，我現在換給你。這個警徽是我的護身符，現在也送給你，權當作賀禮吧」
如梅看到那塊玉，頓時臉色異常難看。小謝痛苦地看著我，神情淒慘。我一把拉過他冰冷的手，塞近他手心，隨後端起酒杯，將滿滿一杯酒一口喝下。
擦了擦嘴，我說道︰「不好意思，我不舒服，既然已經喝了喜酒，我就先走了」說著放下酒杯，轉身就要離開。趙彥玥拉住我，毫不顧忌眾人的猜忌，朗聲說道︰「我們一起回去。」
我點點頭，就要離開。
「這算什麼？真是丟人」
我猛然頓住，不用回身，我都知道是誰在說話。
「王爺，」我微微偏過頭，看向趙彥玥。他也是一愣，出聲應道︰「怎麼了？」
「我想求王爺一件事。」
「什麼事？」趙彥玥眯著眼楮，似在探究。
「王爺，我剛來江寧時，曾在謝府住過一段日子。本來呢，人家肯收留我，我應該感激才是，可是偏偏有人明里暗里欺負我」
彥玥馬上會意，細長的眼楮亮晶晶地看著我，有驕傲，也有戲謔。我繼續說道︰「我這個人很小氣，睚眥必報，您說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趙彥玥是完完全全的寵溺。
四夫人臉都綠了，我手一指︰「她曾不辨是非的打過我一巴掌，我今天要討回來」
「王爺」謝老爺著急了。趙彥玥一抬手，搖了搖頭說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未免太過粗俗。」
「是啊，是啊再說都是誤會，誤會」
「這樣吧，不如休了事，也算存她顏面。」
「王爺」謝老爺、四夫人一起喊道。
「大丈夫何患無妻，有這樣的悍妻，豈不亂了謝老爺的家法。不過，您要不同意，本王自然不會強求。」趙彥玥說著輕松，實際狠冽。
「柳姑娘，柳姑娘……」四夫人沖著我連滾帶爬了過來︰「您大人大量，放過我吧」
我甩開她手，「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