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歪傳 上部︰《永昌》 019 奴本微末

作者 ︰ 千麥

我曾經想,將來某天萬一我真的無法改變命運,時運不濟而式微遇險,我也一定要挺直胸膛做出凜然的姿態來接受命運的安排,而決不會在任何我不待見的人面前出丑賣乖。這當中首先就包括董偃。我想我可以被打入冷宮,可以被衛子夫奪夫奪權,也可以被人陷害追殺,但這一切發生之後我決不肯讓他來當救贖我的那個人。因他是如此讓我白費心機而且看不順眼。

但是命運實在滑稽得很,抬起頭我就感到我今夜實在是倒霉又倒霉,雖然車燈微暗,但是半蹲在車前俯身往下看著我的這個人,他面若梨花雙目似漆,眉間似蹙非蹙,不是紫藤後對我說出「奴本微末」的那個人又會是誰?

「大人可是受傷了麼?」他下了車,彎腰問我。

我不知作何表示,因先前我在臉上抹了灰而光線又暗,他並不曾認出我。我的肚子很疼,而且這樣一來又有越來越疼的趨勢,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只是我絕不願意接受他的好意,若是這副模樣回了府,必定又少不了母親的一頓臭罵。而我更不願意在此刻讓他認出我來。

我收了目光,扶著車轅艱難地站起,並不說話。

「大人若是不棄,可願隨在下上車?堂邑侯府就在前方不遠,府中有醫官,在下可為大人稍加治理。」他跟上我兩步,從語音里听得出誠懇。而我不理他,只將手掩飾地捂在月復上,固執地往前走。

「大人!」

我走得踉踉蹌蹌,他伸手要來扶我,我沒好氣將他甩開︰「你別踫我!」

不料這一喊卻兩眼陡然發黑,再接著只感覺自己落在個懷抱里,耳旁傳來兩聲呼喝,而後便已人事不知。

大家閨秀女扮男裝出門遇險,然後踫上美男搭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錦衣繡被的床褥中間,這樣的橋段要落在民間該是多麼狗血兼雞血的典故,但是前提是那女子必須是嬌弱不堪又負傷在身,若換成毫發無傷卻是因痛經而暈倒,那麼,這樣的段子只怕就光剩讓人吐血的余地了。

而且與典故不相符合的另一點是,我根本沒等到躺到某張床上就已經蘇醒了過來,睜開眼時我仍在車上,月復中隱痛令我不敢擅動。車輛在向前行走,車壁上掛著顆龍眼大的夜明珠,我余光掃見他坐在旁邊低頭拿絲絹擦拭我的手心,慌忙又把眼閉上裝暈。

想我陳阿嬌生下來那刻起便貴為最受寵的翁主,之後更是榮登皇後寶座,幾時淪落到過這般境地?我心里一時哀然,一邊罵著劉徹一邊猜想著片刻回到府上該如何面對母親責罰。

恍惚之間車子已經停下,我橫著心裝死,任他抱著我下車。

我隨著他腳步移動的方向默認著我們經過的位置,府里我閉著眼也是絕對踫不著鼻子。但是愈走我就愈覺得不對勁,進了大門他竟然不是往左而是往右走的,而且才走了三十四步就拐了彎,而堂邑侯府根本不可能這麼小。

我眯縫起眼來看了看,只見這宅子華麗倒是華麗,只是極為陌生。

「公子,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公子染恙初愈,還是讓僕人們來抱吧,」

有女婢前來稟告,而且聲音趨近。我趕緊又合上眼,任他腳步不停地抱著我往前走去。

他的身形雖然虛弱,雙臂卻很穩健。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拒絕婢女的要求,但是看著他走得氣喘噓噓心里卻有種惡意的快*感。

母親是如此在乎他,這宅子我想也不必想,必定是她賜給他的私宅,以往我是不屑來的。而此刻就因為我穿了身宮里侍衛的服裝他便殷勤至此,足見他的確已不是當年那個背脊挺得如白楊般筆直的少年。

我安然任他平放在透著梔子花香的軟床上,又被侍候著蓋上被子。他拿著方同樣散發著梔子花香的濕帕輕輕擦我的臉,手指不小心踫到我,帶著些微涼意。

擦完臉之後屋里寂靜了有半刻,只隱約有風吟般弱不可聞的嘆息。我好奇他在做什麼,又不敢睜眼,只好略動了動已近酸麻的腰肢。便覺他忽地坐開了些,而後好半晌才听他吩咐說︰「快去拿些鎮痛的藥來。」便有細碎的腳步聲快速離去。

我大感訝異,心道他莫非知道我哪個地方很疼?正想著的工夫我忽然聞到了他身上的氣息,而上身已在這時候被他扶起。我靠在他寬闊但微涼的胸上,听著他虛弱的呼吸在耳畔流動,周身有如蟻蟲嚙咬般不自在,甚至有不顧一切醒過來的沖動。

他的手在我肩頭猶豫片刻,終于低嘆著把我外袍月兌下,然後手掌互搓,貼在我小月復上。熱熱的溫度傳來,讓我立時覺得舒坦了幾分。半刻後熱度退去,他又再搓手,再放我身上。如此這般幾次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大睜開眼︰「你怎麼知道我痛經?」

我的「蘇醒」是如此突然,以至他的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還有濃濃的擔憂,目光里也有令我看不懂的氤氳。我極少見到了這樣神色的他,他看起來就像朵對著溪水惆悵著剛剛過去的夏天的白雲。我扶著枕頭坐起,握著仍呆放在月復上的那雙手。

「你早就看出來我是誰?」

他蒼白的薄唇微啟,但是沒有吐出半個字。而是將手緩緩抽回,站直于我面前。

我握了拳,打量著屋里擺設,冷哼︰「你既認出了我,那帶我到這里來又是何目的?」

他靜立片刻,而後撩袍跪下,聲音是那樣柔緩而堅定︰「賤臣該死,唐突了娘娘。」

我咬了牙望向窗外,看著廊檐下燈籠搖曳,既不喊他起身也不降他的罪。拿藥回轉的婢女待要進來,見狀又訝然退到了門外。

「你是不是怕回了府後,我會被母親責罵?」我低頭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絲毫變化。

他與我對視半晌,目光莫明,瞬時後卻清晰說道︰「不,是因太主近來早睡,賤臣擔心如若進府會吵到她歇息。」

我艴然失笑,長吐了一口氣望天。

我想我真是愚笨已極,居然還期待曾經的默契會存有那麼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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