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水青視線的盲點。所以一開始沒看見簡蒼梧。
水青招呼一聲,也不等他,怕擔子挑走,三步並兩步,上了石橋。
「老伯,給我兩碗豆腐花。」腳下南流北水。
「別急,別急。」老伯棕黑的臉笑皺了,「等等你男朋友。」
水青臉都不紅,被人誤會習慣了,「先到先得。老伯,第一碗是我的,請別放蔥花。」
老伯哈哈一笑,戴上手套,從右邊的透明櫃里拿出兩只瓷碗,再打開左邊的暖鍋,盛了一大勺豆腐花出來,撒上蝦米,澆上香油辣油,一湯匙墨紅調料。
「辣油多給點吧。」她聞到撲鼻香味。
「給你。」老伯放了一次性的小湯勺,「小心燙舌頭。」
「老伯,為什麼不用一次性的碗呢?」水青看他弄豆花時。很注重清潔衛生,勺子也是一次性的,所以對手里的青花碗就很好奇。
「這樣的碗,捧在手里持,才配得起我的豆腐花。塑料碗,掉了它的身價。」老伯說得挺有意思,「放心,碗全部高溫殺菌消毒,不會有問題。」
「嗯,我放心著呢。」水青笑逐顏開。
簡蒼梧把小提琴放好,背著琴盒,沿河欄走上橋,听見那柔美熟悉的聲音帶著這個城市特有的細儂,如一支動人的小曲,看見那道縴細的身影和賣豆腐花的老伯相談甚歡,捧著青花碗,雙眼彎彎。
他跨進一步,感覺那層歡樂的光圈迅速包圍了自己。
「小伙子,有什麼要求沒?你女朋友不加蔥,多加辣油。你也一樣嗎?」。老伯動作麻利,已經盛好第二碗。
女朋友?簡蒼梧自然被這稱呼一愣,下意識去看水青。她正垂著頭,對著勺里的豆腐花吹氣,甚至伸出粉紅舌尖,舌忝了舌忝。
心一跳,有些慌,他調開視線。
「小伙子。怎麼樣?」老伯催促。
「和她一樣。」他選擇最簡單的回復。
老伯添好調料,「給你。兩人甜甜蜜——」沒祝福完。
「太好吃了!」水青哇贊著,滿足吁口氣,「簡蒼梧,快嘗嘗看,極品到讓你把舌頭吞下去,舍不得吐出來。」壓根沒听到女朋友啦,甜蜜蜜啦。
「老伯,這調料是您自制的吧?」豆花女敕滑,沒有半點豆腥。蝦米干香。而最贊是調味料,咸淡正好,還能嘗到很多種香,圍繞著舌頭,溢滿味蕾。水青不覺得是因為自己很久沒吃到而產生怎麼都好吃的效果。
「不錯,獨家秘制。」老伯點點頭,「我退休後閑得發慌,自個兒研究出來的。高興了,就天天做上一擔,在這青草巷石板橋附近賣。懶了,一個月我都歇著。要不是听到小伙子的小提琴,我還不上這橋呢。你們今天運氣不錯。」
這時。有一些大人孩子紛紛上橋,老伯熱絡得打招呼,看來是熟面孔了。
水青把錢放在透明櫃的半開抽屜里。
「我今天就在橋上賣豆花,你們自管拿碗下橋去吃,親親熱熱都好,只要走之前記得把碗還給我就行了。」老伯揮手。
兩人就在岸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這個角度還能看到橋上老伯忙碌的身影和小孩子們的笑臉。
「我沒跟老伯澄清我們不是男女朋友,這種事從來越解釋越復雜。」清者自清。
「我沒關系。」簡蒼梧想想是這樣。
「好吃嗎?」。水青看簡蒼梧終于吃了一口。
「咸的。」簡蒼梧皺起眉頭。豆腐花怎麼是咸的?還辣!還鮮!
「就是咸的,才好吃。」澳洲豆腐花全都是甜的,爆米花全都是咸的。她覺得反了,整個國家都是顛倒過來的。
「我只吃過甜的。」而且是大飯店里那種。
「甜的很怪。」水青並不習慣,雖然家鄉也靠南邊,但豆腐花是咸的,真好。
簡蒼梧想咸的才怪,但選擇不說。可是,咸豆花,真怪。
水青幾口吃完了,見簡蒼梧托著碗不動,就知道他不愛,「你不喜歡吃,我幫你吃,反正才吃了一口。」他手里的勺子沒放下,應該沒有口水。
簡蒼梧就側過頭,那眼神,她不明白。
「那麼好吃的豆腐花,別浪費了。」水青就笑得有些尷尬,這個要求是不是很不合禮貌?
「你不介意的話——」他把碗遞過去。
「有什麼好介意的?你等于沒吃啊。」水青接過去,輕輕挖一口。
好吃!眼楮眯了起來。
「簡蒼梧,你真會約地方。」接到他電話時。驚訝。听他約在這里時,很驚訝。
「市區我不熟,走過一遍的路卻能記得。上次,你帶我走過這里。」一條能帶來寧靜的河堤路。
「簡蒼梧,你老說自己拉小提琴沒有天分,我不懂得太深,所以也不敢評論。可是,你今天的演奏,很感人,很觸動。我本來心情不錯,都被染難過了。」她第一次听到簡蒼梧認真拉琴,就震動了。如果那不是天賦,又是什麼?
她被觸動了?他的琴聲嗎?他突然正視起來,「能告訴我,你听到的琴聲是怎麼樣的?」
水青對上他的黑眸,竟然很認真在問的。
「嗯,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很悲很傷感,卻又不想一直陷在里面,拼命要掙扎出來。」她對古典樂可以欣賞,但真不精通,只是班門弄斧。
那心聲,他試圖放進琴音里。她听到了,還能表達得那麼清楚。簡蒼梧覺得不可思議。是她比自己以為得更了解音樂,還是如教授所說,他真的突破了極限壁壘?
水青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簡蒼梧。
小提琴還在他背上,被西垂的陽光染了半盒金。他半長的頭發,削得極好看,往後彎起,發尾暗栗色。他的視線,落在骨節有力的雙手,手的影子拉長到水青的膝蓋上,那麼修長。
她吃完豆花。將兩只碗還給老伯,再坐回他身邊時,他醇沉而清的聲音響起。
「本來,五月中我有一場小提琴比賽。」
本來?她沒說話,靜靜當听眾。
「我打算棄權。因為,我不打算再拉小提琴了。我是說,不是小提琴家的那種。」他眼前,楊柳拂光,偶爾有車開過,寂靜又來,身後卻有孩童的笑聲。
「可是,我的父親從德國趕來,雖然並不是專程為了我,但,十年來首次,他說想再听一次我的琴。」他們畢竟是父子,他可以因為父親的偏心而生怨氣,卻在內心,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希望得到父親的疼愛。矛盾,也無奈。
「我不知道,要不要參加比賽。」所以,約了她出來,總覺得,她能幫他。
「你父親不喜歡你拉小提琴嗎?」。她听上去,似乎他沒有父親的支持。
「不是不喜歡,只是很失望。」他解釋,「我父親是小提琴家,我爺爺是指揮家,我姑姑是鋼琴家,而我妹妹和我父親一樣,才華橫溢,很早就被音樂界贊譽為神童。而我,在音樂方面表現得很平庸。」惡意一點,他庇蔭在音樂世家之下,通過自知的無比勤奮,走到今天。才能被人說優秀。
難怪他總說自己沒天分,原來出生在天分最多的音樂家群里,比較不了。
「會覺得遺憾嗎?畢竟學了這麼多年。」簡蒼梧在水青眼里,雖然很清冷,卻很耀眼的一個人。她能感覺到他的才華,哪怕他說是勤奮出來的。她深不以為然。天分,真的那麼重要?她寧可相信機會。
「會,可是過去就好了。」他對自己現在做的事很有興趣,「從很早以前,外公開會,我就喜歡坐在他旁邊听。也許,我早該听外公和舅舅的話,經商才對。」
「你才二十出頭。」什麼叫早該?還有他提到他那個舅舅,在她眼里是個相當有野心的家伙。
「至少可以讀商科或管理。」簡蒼梧自嘲。
「不必這麼說,你喜歡小提琴,是不爭的事實。」不然,怎麼可能堅持了這些年?
她說到他心坎上。不錯,他喜歡小提琴,未來也不會改變多少。
「既然喜歡,那麼就給一個隆重的道別式吧,無論對自己,對你父親,還有小提琴。參加比賽,成與不成,都沒關系。」水青期待。
「你想我參加?」簡蒼梧黑晶的眼眸,暗夜如海。
「簡蒼梧,你猶豫,難道不是因為動搖了?我想不想,其實沒什麼太大關系吧。」這麼稀罕得約她,原來是為了這件事麼?
簡蒼梧淡淡浮現笑容,並不清冷,「如果我參加比賽,你來看嗎?」。
「如果你能進決賽,我就來看。」水青又加了一條件,「你得提供入場券。」
「我知道了。」決賽嗎?也不是不可能。
「簡蒼梧,我會期待的。」水青笑握了雙拳。
簡蒼梧的心情,在那一刻,很輕松。他沒有去想父親,也沒有去想自己,只是,很想,站在音樂廳那樣正式的場合下,把這麼多年練習出來的,真正的琴聲,演奏出來。極有可能,這是最後一次上台的機會了。
風吹過來,好暖。
人在身邊,近到影子相疊,很舒適——
平安夜,祝親們平安快樂,幸福滿滿。
這是聆子在起點過的第一個聖誕,因為有你們的相守,很充實,也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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