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當福晉 卷二 第一百四十九章生死(十六)

作者 ︰ 小露子

我開始數著日子倒計時……

魏錦依我所言,再沒有一日三次的讓我試喝不同方子的湯藥。殿外的桂花紛紛揚揚地開始簌簌而落,如霏雪般,婉轉而下,鋪滿了一地的絢爛。

我半倚半坐在窗邊靜靜看著滿園桂花,即便今朝謝了,來年一樣芬芳絢麗。念及自己,不由悲從中來,‘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一時唏噓,‘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哀傷淒惻自心里蔓延全身。怔怔愣了好一會,吩咐伺候的下人幫我備好箋紙,一邊研磨,一邊默默作想,不知過了多久,才持筆而書︰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著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獨把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一字一句皆是淒楚憾慨,令人身世兩忘,待回神已是淚如泉涌,潸然滿襟,終不能自己。

我伸手泯去眼角絮絮漫出的淚水,忽然半閉的門扉被砰的一聲踹開。我吃驚地回頭,卻听丫鬟怯怯地低喊了聲︰「給王爺請安」

阮暨岑滿面怒容,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狠狠拍得門板晃動不已。他遠遠看著我,眼中有怒、有怨、有憐、有痛,更多的是慌亂和驚懼。我不知是什麼事情惹得他如此憤惱,只默默不言回看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他低吼著沖進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他沒頭沒腦問一句,我不知緣由,又見他發這樣大的脾氣,不禁有些情緒低落,他甚少這樣對我發火。

「王爺,福晉身子還弱……」阮暨岑素來待人謙和,小丫鬟亦被他的模樣嚇著,只怕他發了大怒手上沒了輕重。

「滾出去」阮暨岑一聲怒吼驚得丫鬟怔怔不知所措,忙將眼神投向我。我遞一個放心的眼色給她,示意她出去。阮暨岑如下雖是怒不可遏,我甚至能感覺他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然而他抓著我肩膀的雙手卻是出奇的溫柔,絲毫沒有將他的怒氣加諸我身。

待得丫鬟退門而出,我低低嘆息一聲,軟聲道︰「為何發這樣大的氣?」

「為什麼停藥?」他顫抖著,面色越發泛白,「為什麼要停藥?為什麼……芸兒,你答應過我要同我白頭偕老……你答應過的……」

良久,滿心肺腑里只有那種徹頭徹尾的絕望涼意,唇角微微顫抖,極力綻出從容的微笑,「這次……只怕我要食言了。」

「不許……你若食言,便是地獄黃泉我亦追尋你去,必要讓你兌現承諾」

心中悚然一驚,猶如大把芒刺狠狠錐心,不由月兌口道︰「胡說」

他忽然松開我的肩膀,站起身來,眼楮直直地盯住了我,「你以為我是說笑的麼?」

四目相觸,有片刻的靜默。

我輕輕搖頭,側過身,「莫不成你要讓我連死也安心不下?若真如此,當初在邊寨死了倒也干淨……」淚水無可止歇地滾落下來,他的話,尖針似的戳得我心口發痛。他若如此,我情願從未與他相見、相知、相伴、相惜。

身子猛地被他擁進懷里,帶著濃重的鼻音︰「芸兒……丟下我,你可忍心?讓我獨活世間承受每日對你錐心刺骨的思念麼?為何……你要這樣殘忍」

我吃力的,用盡全身氣力與他相擁,輕聲在他耳邊呢喃︰「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我死後,你切勿哀傷,今生只當是我負了你……」

紅塵一夢斷人腸,半醒半醉半生緣。終究……是永世不能相守。

第一天,阮暨岑抱我去了听雨小築,靜靜依偎在他懷中,仿佛還是那落雪飛絮的季節,還在湖心亭輕舞飛揚……

第二天,便在內室,阮暨岑自身後抱著我,輕輕握住我的手,在雪白的箋紙上一遍一遍寫著我與他的名字,密密麻麻重疊在一起,他中有我,我中有他,仿佛這樣便可永不分離……

第三日清晨,特意吩咐下人替我穿了素日里最喜歡的衣裳。自病中,許久未曾對鏡自照,兀然看見鏡中自己不由也是一唬。本就瘦,卻不想瘦成這樣,上頜越發的尖了,顯得眼楮格外大,面色蒼白勝雪,一對黑瞳卻似燃盡了火的余灰,空洞洞地再無一絲靈動之氣。我微蹙眉,低聲自嘲道︰「真是丑。」遂讓下人取了胭脂來,細細勾畫,稍得一絲好轉。

今日天色極好,晴空萬里,天藍雲白,陽光篩過窗欞照得我身子暖暖,倒惹了幾分睡意。只覺得身子累,卻也不想辜負了這樣難得好的天日,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覺得有人坐在軟榻邊,溫柔憐惜地輕輕撫模我的臉頰,手心微暖,猶如三月和風拂過。

我靜靜躺了會,低聲道︰「好久沒有听你吹《同心》了。」

「你若喜歡,我每日都吹給你听。」阮暨岑笑得溫柔,命人取了羊脂白玉笛來。

我道︰「帶我出去走走吧,莫要辜負了這樣好的天日。」

阮暨岑眉心微顫,將我橫抱起來,柔聲問︰「今日想去哪里?」

我想一想,道︰「去淢湖吧,第一次便是在那里吹給我听的。」

裊裊兮秋風,盡是一片秋色怡人。淢湖湖畔那酡紅如醉,凝如緋的楓的顏色,如團團燃燒的火焰,恣意絢爛。下人早已在湖畔布好了軟榻,阮暨岑抱我下來坐好,依偎在他懷中。

「好看嗎?」。阮暨岑將我輕輕攏在他懷里,在我耳畔低問。

「嗯。」我點點頭,月兌口道︰「夕日紅霞,秋景瑰艷,盡寒霜色流丹。欲飄魂落,夢斷奈何間。質樸高潔誰曉,無恨怨,枯葉獨憐。雲遮淚,風促憔悴,水泣訴悲難。」

「芸兒……」阮暨岑蹙眉,嘆然喚我。

我愧疚朝他笑笑,又說了刺他心的話了。已經第三日了,有些話我若不說,只怕再沒機會了。只覺得身子越發冷,下意識往他懷中縮了縮,低聲道︰「質本潔來還潔去……我死後,將我火葬便好,灑入淢湖也罷,隨風飄逝也可,我不想入陵,不想再被束縛……」

阮暨岑環著我的雙臂驟然緊了緊,勒得我肩骨生疼,他慌亂捂住我的嘴,沉吟道︰「不要說……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下去……」

我輕輕點頭,示意不會再說,他才緩緩把手移開。我喘了喘氣,只覺得身子越發累,濃濃倦意襲來,靜靜看了半晌緋紅的楓葉,低低道︰「我想听《同心》。」

笛音徐徐而起,音韻悠游柔轉,婉轉縹緲,不絕如縷。入耳不由心神一靜,洗盡塵俗,曲調如松濤陣陣,萬壑風生。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楓葉的素紅如煙如霧,在眼前漸漸侵染。身子的力氣一絲絲被抽去,我軟在阮暨岑懷中,緩緩閉上眼楮,喃喃低語︰「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發。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梧桐待雙老,錦鴛互枕偎。紅燭共剪,三……生……」

恰有一陣微風拂過,吹起了趙芸兒鬢角的碎發。悠揚婉轉的笛音戛然而止,阮暨岑緩緩移開橫在嘴邊的玉笛,輕輕為她撫順微亂的發絲,柔聲低吟︰「紅燭共剪,三生結緣……」

阮暨岑忽地緊緊摟住她,頭抵著她的前額,顫抖著反復低喚她的名字︰「芸兒……芸兒……」良久,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阮暨岑抱在懷中身軀已經徹底冰涼。他才重新執笛唇邊,吹奏起最後未完的《同心》,低迴婉轉、纏綿悱惻、幽怨如泣……

仿佛還是她溫聲細語低低輕吟︰「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發。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夜夜花月濃,擁被听啼夕。郎儂情切時,同心至白首。錦瑟春琴奏,伊人佇凝眸。落音擊漣漪,妙韻記心頭。倩影夢寐求,為卿人消瘦。采彼紅豆思,解君相憶愁。樓角滴露垂,湖波柳影碎。鎖窗貴枝蕊,投影殘燭燈下酡顏醉。錦鴛互枕偎,牡丹嬌顏媚。揚風衣袂吹,懷中束發挽結同心對。並蒂白蓮、菡萏、繞戲、頸鴛、相許流年。青瑣月滿,綠綺鳴弦。紅燭共剪,三生結緣……」(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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