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當福晉 卷二 第九十九章 意難平

作者 ︰ 小露子

家中忽然遭逢巨變,一心只撲在了上面,倒也把李順海這人忘得干淨。春香是我明月閣里使喚的人,原本只是個粗使丫鬟,我見她乖巧伶俐,做事又頗為仔細便留在了身邊,除了覓蘭與翠兒倒也只有她時常進出我的寢房。心底不由一陣犯苦,我素日里待她也不失親厚,她卻待我如此,這府邸上下還有幾個人能信賴得過?心中猶自覺得不甘,問覓蘭︰「可知是為了何事?」

她微有遲疑,方搖頭道︰「只曉得王爺先是叫了李順海去問話,當日便杖了李順海八十個板子,又吩咐了府邸所有下人去看。李順海由臀至腿被打得血肉模糊,帶走的時候怕也只剩了半條人命,那雙腿倒真真是廢了。次日王爺又讓人帶了春香問話,隨後便杖了春香五十個板子落了賤籍攆出了府。我曾私下里問過小順子,小順子也是支支吾吾不肯說個明白,只叫奴婢好生伺候著您,其余的事情不要過問。」

我再問覓蘭,「長街的事情王爺知道了?」

覓蘭應道︰「奴婢不敢有半分遲疑,王爺帶著您歸府當日便說了。」

我默默不語,如此看來,阮暨岑亦知道了有人在荷池里放蛇的事情。李順海那一頓板子是給府邸下人一個警醒,也是打給春香看的。我並無與人爭斗之心,不過想平平靜靜度此一生,為何卻獨獨不肯放過我!我心意難平,驟然失子並非天災,而是人禍。往事涌上心頭,兩件事情皆與淑妃月兌不了干系,胸中悲憤難抑,淑妃,我究竟做了何事竟要遭受你如此迫害!愴然抬頭問道︰「春香招了沒有?」

有腳步聲逼近,覓蘭忙抹了眼淚,低聲道︰「王爺親自審的,春香出來已經被杖得不省人事,奴婢問不到話……」覓蘭話未說完,便見著阮暨岑大步而進,肩上,頭上覆了不少落雪。他緊緊瞧住我,眼中的柔情化作不見底的深潭。覓蘭朝著他福了身子,低頭靜靜退出門去。

我默默看著他,心中苦澀,他曾這樣滿懷欣喜的期待著我們的孩子。心底忽然一痛,似被什麼尖利的物器猛的一扎,低頭再不看他。他趕緊走了幾步在我床邊坐下,一把將我攬入懷中,「我多怕你就這麼一直睡著不肯醒過來。」

我把頭深深埋在他的懷中,悲傷似從心中溢到喉頭,慢慢道︰「一直睡著倒也不覺得苦了。」

他聞言有一瞬間的遲疑,面上閃過一絲傷痛,「芸兒,是我不好……」他手上的力道隱隱加重了幾分,好像怕我隨時會消失離去。

眼淚無聲無息滑落,便是不刻意去想,心中悲憤卻再難以抑制。話雖說得輕柔,骨子里卻透著絲絲恨意,「我已盡量遠離宮闈,卻總是避之不及。她們爭艷奪寵各憑本事,為何卻要牽連無辜?難道生命真輕賤有如螻蟻,任憑她們踐踏!孩子何辜?他在我的月復中不過四月而已!」

他默默替我拭去面上的淚痕,那樣痴惘的眼神,透著深刻入骨的哀痛與憐惜。似過了萬年般長久,他終是嘆息道︰「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我憤恨道︰「便是再有孩子,今日喪子之痛就能撫平麼?就任由蛇蠍毒婦逍遙法外,盡享富貴榮華麼?」他身子微微一震,眼中閃動著復雜難言的痛苦。

眼淚似止不住般,泊泊往下落,阮暨岑手指方一替我擦過,便又潤濕了臉頰。他終究無語,只輕輕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前,再不拭我的眼淚,任由它濕了衣裳。他的手溫柔在我背上撫著,掌心的溫暖隔著我身上單薄的寢衣透過來,隱約覺得他的無奈和悲哀與我相比更加沉重。我在他懷中依了半晌,眼淚才漸漸緩了下來。

他扶正我的身子,迷惘的眼神深遠悠長,勸慰我道︰「你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養好身子。」然後喚了覓蘭與翠兒進來,吩咐她們準備了羹膳。覓蘭心細,已經將羹涼得入口溫度適宜,阮暨岑卻仍不放心,舀了一勺試了半口才喂我吃。我本不想吃,但見他認真的神情卻又不想他再為我擔心,不過幾日光景,他竟似老了許多。當著覓蘭與翠兒的面我也禁不住有些臊,只是多日未進食,身子猶是軟,便也乖乖任他喂了大半盅。他見我多吃了幾口,面上有難掩的歡喜,溫柔道︰「好好休息一會,我看著你睡熟了再走。」

心底有隱隱的疼,卻也只強撐了一抹笑,道︰「才吃了大飽,哪里睡得著呢?」

阮暨岑替我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我在你身邊陪著。」覓蘭翠兒彼此對視了一眼,收了余下的羹膳悄悄退了出去。

我靠在他懷中,亦不知道事情如何了結,終究覺得不安心,半晌方道︰「我爹爹、額娘有沒有被牽連?」

他道︰「他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叫小順子去傳了話,他們本想立即過來,你身子還很虛弱,我便讓他們晚兩日再來看你。」

我點點頭,家中無恙,懸著的心也放下許多,頓時只覺得精疲力竭,默默在他懷中再不言語。

阮暨岑日日在我身邊陪著,總要被我下了逐客令才滿眼眷念不舍的回去福澤閣。我也刻意強打起精神與他說笑,但他方一離開面上的笑容卻顯得苦不堪言,殿內只余下死寂的沉靜。覓蘭與翠兒說話動作也總是小心翼翼,望月軒里再沒有人敢提起與「女」、「子」有關的詞匯,只怕勾起我失子的情思。

覓蘭曾再三勸我,「福晉這樣傷心對自己身子總是無益,奴婢見您夜里幾次哭醒便一宿不眠,長此下去只怕會落下病根。」

我苦道︰「我身邊也只有你與翠兒兩個貼心的人,莫不成還要讓我在你們面前強顏歡笑麼?」

覓蘭聞言也是傷心,「福晉這樣也只是苦了自己。」透過檻窗凝望著屋外簌簌飄落的六菱雪花,世事變幻,半月之前我也正依偎在榻上滿懷欣喜的繡著孩子的小衣,殿內處處洋溢著歡悅的笑聲。而今,景物依舊,再回首卻已是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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