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並無取代秦武炎的野心。」
「那你……」葉曼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
秦昭專注地凝視著她。「其實我的心願很簡單，這天下能夠有我秦昭的容身之地。若再奢侈些，我希望能夠與我心愛的人歸隱山野，做一對神仙眷侶。」
「是嗎？這個心願……」她原本想說，這是個何其簡單的願望。然而，看到秦昭低沉幽黑的眼眸，她想起他的處境，不由黯然失色︰「若你願意，總有一日會實現這個願望。」
「總有一日嗎？葉姑娘這不過是安慰我的話。如今這天下之大，卻沒有我秦昭的容身之地。無論南唐和北秦，都欲置我于死地。秦武炎始終放心我不下我，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雖我受父皇寵愛，但自從他登上大位之後，我便死了那條心。我不想兄弟骨肉相殘，我也不想北秦因我兄弟奪權而生動蕩。然而，秦武炎卻把我視為他皇位最大的威脅，時刻不在想著除掉我。我無活路，再也沒有活路。除了殺了他，取而代之。」
他握緊雙拳，目光中有抹殘忍從眼眸深處折射出來。
葉曼心中一跳，看著他堅毅的側臉，心中卻不自覺地泛起些悲憫。
秦昭的情況她自然熟知。他因被秦武炎猜忌，才被送到南唐做質子。在南唐，時時刻刻擔憂自己的性命不保。那時的葉曼，也曾算計過他。對她來說，他不過是一顆用來制衡北秦的棋子。只是她親眼看到他被刺客重創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他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憶及往事，她對他不免又多了幾分愧疚。
以前她一心一意為李世謀劃，想李世之所想，身在局中，只想為李世為南唐謀更多利益。如今和李世情意淡漠，出了這個局，也便將世事看得更清楚。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悲哀。李世如是。秦昭亦如是。只是李世選擇了逃避，以酒色玩樂來麻醉自己。而秦昭則不甘，他從未妥協，一直在抗爭。
對于前者，她苦口婆心勸說之後，無奈地放棄。如今她對李世已徹底死心。
而對于後者，她唯有佩服。相比于李世，秦昭的處境顯然更糟糕。李世所缺的，是才干。而秦昭從不缺才干。從在南唐為質時的忍辱負重，到帶領一千勇士偷襲上饒，他已展現出他強大的心志和統帥能力。他所缺的，不過是機會。
眼前的秦昭一臉沉靜，然而卻讓人不敢忽視他的力量。
葉曼不得不承認，每一個時期的秦昭，都散發著不同的氣質，而那氣質讓葉曼從內心感受到，秦昭一日比一日練達成熟。
「如今，你又有什麼打算？」她低聲問。
「打算？」他眉宇輕揚，卻只是笑︰「我原本打算扶助三皇子，與秦武炎奪位，以報他苦逼我之仇。然而如今三皇子勢力大了，卻對我起了猜忌之心。如今的打算，只不過走一步看一步。若他有情，我不介意成全他，扶立他為北秦新皇。然而……」
他語聲微微轉折。「若他和秦武炎一樣，那我也只好廢他自立。」輕描淡寫說著這話，雖是言談間冷意外露，然他情緒上看不出任何波折，便好似談論家常般。
然從他這話間，葉曼卻也了解了一件事。在上饒城中，雖說明里做主的是三皇子，其實真正實權在握的，怕是秦昭。否則秦昭也不會如此說話。想那三皇子對秦昭的態度，顯然是順著三分。秦昭否定自己是南唐皇後，三皇子隨即也只得否決。
雖是葉曼被劫持到了北秦軍中，然而卻並無任何用處。三皇子听從秦昭的話，並未打算用這個「假皇後」做出任何有利用價值的事。至于秦昭的審訊，也只不過哄外人的耳目。葉曼自進秦昭府邸，二人每日茶茗相對，卻只談論些無關痛癢的舊事。
不久之後，只對三皇子說，葉曼是來上饒探親的富戶。卻是隨便給她捏造了一位北秦大將為親屬。那北秦大將為秦昭舊日的死忠下屬，自是一口應承了下來。三皇子雖心有疑慮，然而卻奈何不得，只得赦免葉曼無罪。
這日葉曼正在秦昭給她安排的廂房中休息，只見府中一名丫鬟走進來，躬身行禮道︰「姑娘，我們軍師請姑娘過堂一敘。」
「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他說。」葉曼在這里呆了有四五日，雖是這趟為秦昭而來，知道秦昭仍在人世，心中歡心安定。然畢竟卻跟自己的隨從分開太久，心中終有些不踏實。
她隨著那丫鬟走到府邸大廳中，秦昭顯然剛從外面回來，一身黑衣飄然，臉上的帷幕還沒有揭下。看到葉曼，他方才解下頭上的黑幕，朝她微微一笑。
「說起來，這上繞城你來了兩次，卻也許從未好好領略過這里的風光。今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頗為神秘地說。
葉曼本想提出要走，然見他頗有興致的樣子，不便掃他的興，也便應許下來。
這趟出門，秦昭不再騎馬，而是更換了一輛寬闊的馬車，他與葉曼同坐于馬車上。
這馬車設計卻極為巧妙，雖看來空間不是很大，然而卻放著兩方軟榻，兩塌之間，放置著一個寬闊的四方桌。那桌上瓖嵌著固定的機簧，侍女將酒菜放上去，以那機簧固定，即便馬車在走動，酒菜亦是紋絲不動。
秦昭親自給葉曼面前的酒杯斟滿酒，看著葉曼頗為感慨地道︰「算起來，這是你我第一次單獨出游。若在往日，這是我夢寐以求而不能得之事。有時候，我感覺你對我來說，如同一座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我只有遠遠看著，卻永遠不能觸及……」
葉曼這幾日與他相對，雖也常听到他如同往常般，仍對自己多次顯露出欽慕之態，然卻第一次听到他說出如此曖昧的話語，心中微有些不自然，叫了聲︰「秦公子！」
他卻凝神看著她。「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何會離開京城，來到這邊城苦寒之地。真的只是為了千里迢迢過來祭奠我這個故人嗎？」。
他目光直視著她，仿佛洞穿了她的心。葉曼听到他這問話，心中卻一顫，卻是下意識地抬起了頭來，反問︰「那你覺得，還有何原因？」
「果真如傳言所說，南唐帝後失和，昔日沖冠後宮的葉家之女已失寵了？」秦昭靜靜注視著她，慢慢抬起手中的酒杯，半眯著眼楮細品著那杯中酒。「你為他做了那麼多，如今他有了新歡，卻視你如敝履，值得嗎？」。
他的話雖是輕聲說來，然而卻刺傷了葉曼。她眼中一酸，卻是強忍著道︰「既已出了南唐後宮，我便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此處沒有南唐皇後，只有我與你。」
「可是我卻想問清楚。」秦昭放下酒杯，眼神卻是篤定。「我要知道，是否真如傳言那般，是他負了你？我還想要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致使你在南唐後宮呆不下，離開繁華的京都洛陽，而逃來邊城這荒瘠之地。」
他的每一句話都刺痛了葉曼的神經。葉曼呼吸猛然間急促起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面色卻是冷然。「你知道了又如何？即便是真的，這些也通通不關你的事！」
她站起身來。「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若你固執要繼續下去，恕我無法奉陪。」
「不，這些都與我有關。」秦昭在她之前站起身來。他按住她的手，用力穩住她的身體。「你听我把話說完。」
「我不想听任何有關這個的話題，你放我下車！」葉曼想要掙月兌他，無奈秦昭的力氣卻比她大很多，無論她如何掙扎，卻仍舊在他的掌控之下。
「你听我說。」他的目光溫和下去。「我說起這些，並不是想要羞辱你。而是，若這些傳言都是事實，那麼我只能做一件事。」他看著她，固執而堅定地道︰「我要你離開他！」
「離開他？」她重復著秦昭的話，不可置信。
「不錯，離開他。既然他已不把你放在心上，那麼你自然再沒有回到他身邊的必要。」他握緊她的雙肩，目光溫柔而專注。「從此以後，跟隨在我的身邊。若我有幸娶了你，必定會好好地珍視你。」
葉曼愣住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然而他回視的目光，卻並無一份玩笑。四目對視，葉曼不自覺沉溺在他關切而愛慕的眼神里。許久回過神來，她卻心潮如海。
「離開李世？嫁給你？」長這麼大，卻從未听說過有皇後能夠自主改嫁。她看著一臉熱切的秦昭，心中雖是多少有些感動，然而卻只是感動而已。
她雖是如今已對李世情意已淡，然而卻從未有過徹底離開他的想法。畢竟她出身高門世家，自小受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燻陶。至于嫁給秦昭？南唐民間都有好女不嫁二夫，更何況她是為名門閨秀，如今的南唐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