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引金聲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謀事在人

作者 ︰ 沙棠

飛霜殿里穿堂而過的秋風,掀起了窗口書案上的紙頁,嘶嘶的作響。臨窗寫字的人伸手撫平了,鎮紙換了個位置。門口有小宮女屈膝回報︰「景公子,皇上回來了,已經到宮門。」

這位面具緊箍的景公子理了理一下桌上的蠅頭小楷,起身來行禮,此時君鐸剛剛跨過內室的門檻。他彎腰單膝跪下,月白色的長衫拖在地上,整個人顯得柔和而頎長。君鐸在坐榻上落座,隨意地揮揮手當作免禮。景公子就平穩地起身,不用多說仍坐下,左手穩穩地托筆,一筆一劃地繼續臨摹。

「你昨晚怎睡下那麼早,本來有話要對你說。」君鐸慢慢的喝茶,隨意道。

景公子略有遲疑,不過只是瞬間一頓,平聲說︰「想中秋早些過去。皇上有話,現在說也不遲。」

「那個姓侯的宮女小產了。」君鐸直截了當的說,「你沒有看到孫娘子冷漠的樣子,讓我真難接受,她從前的善良和責任呢?」

景公子不語,右手擱在桌上,頗為不自然地動,左手點墨,這一順水寫的字有點歪歪扭扭。君鐸不見回答,放下了茶盞緩緩踱到案前,看見那一列不規整的字跡,寫的是一個字「心」。君鐸微微一震,再望那字帖卻是「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兩句才松了口氣,他眼看著景公子左手顫顫巍巍地臨,故作輕快道︰「公子就一句話都沒有麼?」

景公子收了最後一筆,不抬頭道︰「臣不敢說。」

君鐸笑出聲來,敲敲桌面︰「你這種戲碼適可而止。」

景公子才道︰「孫娘子也是個孕婦。」

一旁側立,始終不言聲的袁時興若雷劈一般醒過來道︰「皇上,公子所言極是。」

君鐸嘆了口氣,垂頭搖了搖,側臉吩咐︰「擺駕鞏昌宮。」

言罷,君鐸便匆匆更衣而去,景公子放下筆,低低叫住宮女道︰「去浸條帕子來吧。」

君鐸此次乘轎,不多時即到了杜貴姬的鞏昌宮,杜貴姬帶著江柔婉早已在宮門內跪迎,君鐸一抬眼便見尚宮局的首領徐尚宮也跪在下首,人還未出轎子,即啟唇笑道︰「愛妃辛勞了,正是午後熱時,還在料理宮中之事。」

杜貴姬借著君鐸的臂,腳下輕輕一點,輕盈地起身道︰「臣妾不敢辜負皇上厚望。」

江柔婉見皇上明顯是來見杜驕瞳的,略有氣餒也習以為常了,行禮退了下去。徐尚宮剛亦要退出,君鐸卻道︰「你先別走。」

君鐸臉上仍是笑意漫漫,隨和地任杜貴姬挽著他,步入鞏昌殿邊詢問︰「昨日之事,愛妃可查出個頭緒了?」

杜貴姬搖搖頭,步搖垂下桂圓大的珍珠與低垂的耳墜叮叮的相撞,為難道︰「將萬欣宮中所有進過侯妹妹房里送過飲食的宮人內監都拿來問了一番,孫姐姐在得知侯妹妹有孕後送了兩匹布料,那送與接的宮女臣妾都拿來問了。」

君鐸面上十分犀利,笑道︰「那布料如何?」

「臣妾才交與尚宮局檢了,說是拿麝香燻過的。」杜貴姬仍是一臉的為難。「臣妾嚇得一個哆嗦,那麝香,可是**最怕之物啊。」

君鐸遲疑了一下,沉思道︰「她該不會。」

「臣妾也想孫姐姐不會。」杜貴姬斜斜靠在君鐸肩上柔言道,「只是想孫姐姐突遭了那樣的變故,雖罪有應得,孫姐姐必是不甘的。她又與皇上伉儷情深,復寵心該有多切啊!如今侯妹妹有孕,遮擋了她,如此,便是可解了。」

君鐸冷冷一笑︰「朕總是低估了**險要!愛妃可將她提來審了?」

杜貴姬又是搖頭,引得叮當作響個不停,講她說話之聲更襯得好听︰「臣妾還不曾。臣妾還在悄悄地清查,只怕冤枉了好人,所以,只將那丫鬟扣下關了。」

君鐸道︰「將她帶來,朕要親審。」

杜貴姬對鵪鶉使了個眼色,鵪鶉行了一禮下去,少頃帶來了水杏。水杏衣裙仍是整潔,顯然只是囚禁,未動過私刑。杜貴姬對她這樣的出現很是滿意,等那丫鬟跪下磕頭畢,她便柔聲問︰「皇上問你話,只照實了說就是了。」

君鐸細細看了看水杏,這丫鬟臉面還算得上周正,眉眼見略待帶著幾分艷麗之貌。他沉聲問︰「這布料是你送的?」

「是奴婢。」水杏顫顫答道,眼角余光望著杜貴姬。

「你去前,孫娘子吩咐了你什麼?」君鐸再問,仍是沉聲,不帶一絲的表情。

水杏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杜貴姬,杜貴姬端著茶盞,茶蓋子向下滑了幾分望也不望她一眼。水杏猛然想起方才在內室之中,已留在杜貴姬宮中服侍的芭蕉那一身嶄新的女敕杏色宮裝。她咬了咬嘴唇,道︰「娘子並未吩咐奴婢什麼。只是听聞侯娘子有孕,娘子吩咐菱角取了緞子兩匹,差奴婢送。」

徐尚宮見皇上與貴姬娘娘皆是眉頭緊鎖,而水杏語帶遲疑,杜貴姬大大方方地使了個眼色與她,便上前道︰「你只照實說,娘娘必要賞你。」

水杏叩頭下來,仍有些顫顫道︰「奴婢已照實說了。那緞子不是奴婢拿的,只是送去,侯娘子的丫鬟軟兒收了,奴婢便回去了。」

杜貴姬杏眼眯起來,向徐尚宮道︰「你還不將那菱角拿來?」

徐尚宮匆匆忙忙應了是,正要退出去,君鐸叫住,冷冷道︰「你到了萬欣宮,別說什麼事兒,只說杜貴姬要問話就是了。」

徐尚宮應下,匆匆便去了。杜貴姬嬌嘆了一聲︰「皇上英明,臣妾是萬分不及了……」

君鐸用把杜貴姬攬進懷里的方式截住了她的話頭,只道︰「你年紀甚小,心又善,自然一急起來,就忘了些細枝末節,慢慢就好了的。」

杜貴姬嚶嚀一笑,不再言語。君鐸便有意無意地審問水杏平時都做些什麼,孫綽之處又都有些什麼人,做什麼事。

水杏此時已篤定了心思,對答如流。

不多時,菱角被帶了來,一樣的磕下頭去,跪在一旁。徐尚宮仍是那句老話,用原來的腔調說著︰「你只照實說了,娘娘必然有賞賜。」

君鐸再問︰「孫娘子提起那料子,可吩咐了什麼?」

「有。」菱角斬釘截鐵道,「孫娘子吩咐奴婢挑兩匹好的。」

「可有旁的?」君鐸一斂眉,杜貴姬亦是同樣表情。

「沒有了。」菱角清清楚楚地說。

君鐸繼續問︰「那料子是你挑的?你憑什麼挑的‘好的’?」

「是奴婢挑的。」菱角眼神落在地上,越發地冷靜,「那料子是尚宮局節前送來的份例之物,尚宮局分的檔次,上好的斜紋羅一匹,平紋棋格緞一匹。」

杜貴姬尖銳地問︰「你這個丫頭,挑了什麼怎記得這樣清楚?」

菱角微微低頭,道︰「孫娘子日日記賬,奴婢們送出之物,必要記得才能報得上。」

杜貴姬見毫無破綻,不由得趁著皇上低頭飲茶的空當狠狠瞪了一眼徐尚宮,啟齒再問︰「你那料子是從哪拿的?」

菱角道︰「南次間的大櫥之中,平日備用之物都儲于那處。」

君鐸眼楮停在菱角身上,頓了頓,認真道︰「朕看此時倒是異常復雜了。不如這樣,先將孫寶林從萬欣宮移出去,大家都省心,愛妃再細細地查實查實。」

杜貴姬一听,正愁沒個時機,不想皇上竟送了個主意來,便側臉問徐尚宮︰「如今哪個主位那里好收拾些?」

徐尚宮剛有想法,君鐸先道︰「哪里人都多,去了反而添是非。不如找個空宮吧。」

杜貴姬本擔憂主位得寵,反而連帶得君鐸舊情復燃,這下正合了心意,不消片刻,便想出地方,道︰「臣妾記得紫雲宮空著,距尚宮局又近。」

君鐸道︰「極好。」

徐尚宮領命,瞧了瞧杜貴姬的眼色,才去了。君鐸扶穩了杜貴姬的步搖,轉過頭對菱角與水杏道︰「你們回去,與你們娘子收拾好了,今晚就搬過去吧。」

言罷,他轉向杜貴姬,在她額上深深一吻,笑道︰「朕乏了,在愛妃這兒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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