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便是八月十五了，宮中大節對于百無聊賴的後妃們自然有重大的意義。六宮之中，連宮人在這一日都可以刻意得打扮一番，更何況貴為宮妃的女孩們。上至唐貴嬪，下至整個萬欣宮，幾乎無人不在鏡前流連。
孫綽就是這個「幾乎」出現的原因。
中秋節的早晨，孫綽是被院子里急促的腳步聲鬧醒的。她疲憊地嘆了口氣，似乎進了八月，听覺也照以往敏銳了許多。每每睡下，只要有持續的聲響作祟，必然會醒來，而醒來後又格外的精神。她看看帳子外的光線，方知已是早晨，她理了面上的秀發，起身喚人。
菱角挽起帳子，檳榔托著托盤，托盤里兩只描金的小盅，並一盞清水。孫綽先接了清水喝，又喝了盅內的燕窩，才起身梳妝。盤桓髻梳了許久才成，檳榔端著鏡子與孫綽看，孫綽倦倦道︰「好是很好。先不比戴什麼鳳，若是有宴，臨走再戴不遲。」
于是便空挽著發髻，趁著文旦拿衣裳去的空，孫綽問菱角︰「剛才那急匆匆的腳步聲是什麼人？」
菱角笑道︰「娘子好耳力。好像對面的鐘寶林這幾日染了風寒，听說是昨天夜里燒了起來，天才亮了宮人便忙著要這個要那個呢！」
孫綽略一想就笑了起來。秋日之中，一日冷過一日，又有幾天落雨的。這鐘寶林終日沐浴，也不知她命那太監去打探什麼為準，總是半干著頭發，或明間坐著，或去了哪里。這樣鬧，不染風寒才怪。孫綽不知道鐘寶林到底為何如此，也不知她是生性習慣，還是從何時開始的。她只搖頭笑笑，發覺自己雖**中待了幾年，見識卻少得很。她撫了撫發鬢，叮囑菱角︰「你們回去睡覺，多小心些，與那些病了的宮人遠些。咱們這幾人，少了誰，豈不是讓人疼？」
菱角道︰「娘子說的是呢。明公公安排是極好的。我與檳榔，水杏，文旦四個人在最東邊的一個小間里，與她們隔得很遠，想說話兒便能說，不想說話兒，躲進屋子里，干淨得很呢。」
孫綽听了，對明有金更有幾分感念。孫綽嘆道︰「天氣越發冷了。大家都小心些才是。鐘寶林既病了，何不請太醫看看呢？」
水杏掀開簾子進了來，托著節日的喜慶華服，這俏麗丫鬟脆聲道︰「我听小薛子說，鐘寶林不讓請太醫呢，說是早上就好。」
孫綽回過頭，吸了一口氣剛要說話，這華服上一股瑞腦香迎面而來，不由得燻得有些干嘔。菱角俯身替她捶了捶背，水杏趕忙收了衣裳去外間，孫綽這才緩了一口，無奈道︰「這幾日作嘔的次數越發多了。各種香味都是不能受的了。」
檳榔端了清水來，有些愁苦道︰「娘子這樣受罪，今日還要大宴。那些娘娘們又身輕體健，必然是招蜂引蝶的香，娘子可怎麼辦呢？」
菱角一旁一樣愁眉苦臉的附和，孫綽微微嘆了一聲︰「我也不知道呢。想到時候就算沒那解法，也便是吐就是了。不過是判我個御前失儀罷了……還能如何呢？由他去就是了……」
孫綽話語中有些輕淺，卻是十分的落寞，將懷孕以來的身不由己一徑傾吐了出來。兩個丫鬟對視亦跟著孫綽輕嘆，頗有一宮之風格一樣。孫綽撲哧一聲笑了，命水杏︰「把那衣裳方在風口里吹著吧，穿的時候沒準好些。」
正說話，明有金在外間磕頭請安，孫綽只穿著家常衣服，到南次間來，賞下座位。明有金坐在腳踏上，有些懊惱地說︰「方才水杏姑娘說衣服上香味太重，燻了娘子。是我的過失，忘了在吹干淨味道再給娘子拿來。」
孫綽心中正有事想問他，笑道︰「不礙事的。更何況衣裳收著，那味道也竄來竄去，我現在如此，能用的倒是少呢。我正想問你，對面的鐘寶林是怎麼了？」
明有金想了想，道︰「前兩日丫鬟說有些噴嚏咳嗽，昨日夜里好像發燒了。這些雖然報給了我知道。可是鐘寶林特地吩咐了不要請太醫來看，只要了些常用的食材來暖身補氣。」
菱角道︰「今早都吵了娘子呢。」
明有金听過，笑道︰「娘子不必多想她們。平日里萬欣宮也不是消停的不是？過了節，就要換厚簾子了，能安靜不少。」
明有金一如既往的體貼，與孫綽還是皇後時並無兩樣。孫綽望著他同樣的低眉順眼，方才確定此人是可信的。她輕聲好奇問︰「那鐘寶林為何日日沐浴？」
明有金卻笑道︰「皇上曾贊過鐘寶林濕著頭發更顯嫵媚。」
孫綽這才想起那日日來趴門報信的太監，仿佛都出現在君鐸下朝或是議政空隙中，就是可能會來**的時候。她不禁對自己有了幾分失望，捫心自問，她能為蓮兄一句話如此周折作踐自己？定然是不會的。面對這些對手，驟然升起無力之感。
正想著，明有金卻上前一步跪下，距孫綽更近幾分，遙遠的以往那樣低聲道︰「鐘寶林還是才人時候就很善于此道，皇上說的話，都記得牢靠，做到十五分有余。這才封了寶林。娘子回來了，她更要表現。仗著身子好，才撐到今天呢。」
孫綽點點頭，同意道︰「果然是身體好的。換我如此，早病了幾個來回了。這鐘寶林以往是做什麼的？」
明有金咧嘴笑了，低聲道︰「娘子帶著小皇子呢，斷斷不能病的。鐘寶林以往是皇上書房里換墊子的。」
孫綽對于皇上的書房不甚了解，只大概知道有些服侍的宮人。這「換墊子的」，顧名思義也知道了。想這鐘寶林以往的活兒須要些氣力支持，怪不得身子不怕風吹的。孫綽再度點頭，明有金才起身來。
孫綽叫了檳榔來，賞了明有金幾把銅子兒，又問了問今日的安排，知道君鐸午間賜宴群臣，晚間才是**家宴。孫綽吁了一口氣，實在是吐得怕了，拖得一時也是好的。孫綽將要走的明有金叫住︰「對面的鐘寶林，你時刻留心著些，若是看著不好了，趕緊叫太醫來。你這總管總要厲害些才是。」
明有金思量了一下，方去了。孫綽又是無事可做，拿了針線仍舊教四個丫鬟刺繡，任陽光揮灑流淌。
午後，宮中串換著送起了月餅，杜貴姬居高臨下的賞賜各宮，唐貴嬪擇著人送了幾份出去。低一些的品級宮嬪亦是一樣的，大方的便各人都送，心窄的就挑那些合得來的給，萬欣宮也是如此。孫綽不能吃，將最好的兩盒拆了分給貼身的四個丫鬟和四個小太監，大家一處說說笑笑，雖然尊卑懸殊，倒是有些團圓之氣。
就在這吃點心的時候，明有金終究還是請來了太醫院的陶太醫。陶太醫看診了鐘寶林才欲走，後院侯才人的丫鬟急匆匆地奔了出來，撲通一聲跪下，拉住明有金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