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引金聲 正文 第三章 郁結不發

作者 ︰ 沙棠

孫綽大感不安,聞西亭、明有金一行人走了五日,音信全無。

這五天里,秀觀峰別宮,就如同過去一般穩妥寧靜,無聲無息無事。

秀觀峰別宮距禁城僅百余里,作為宮中祈福之地,宮妃多停上三五日即回,途中一日也就到了。若是男子快馬,一日盡可往返。

孫綽一面心中憂慮聞西亭一行人遇了大事,一面又存著些希望,願家族變故有了好的變化,悲喜不明,更是絮亂難當。再加之,楊桃兒之死,孫綽怕有閃失,將明有金派了去,而緋緗兩人太過顯眼,皆不能出去,小內侍丫鬟,個個如驚弓之鳥,也是不能用的,一絲消息也無處取得。

孫綽早已打定的自力更生的心念,雖然絲線軟緞具備,卻下不了一針,只一凝神,便覺胸口壓了石頭一般,憂心忡忡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放下。緩步出了臥室,那幾口收拾停當的箱子悠悠擱置在牆邊,該來收走東西的人,沒有出現一個。本以為山雨欲來風滿樓,如今紋風絲雨都不見,實在不像該有的陣勢。

孫綽本以為自己雖然失了勢力,局面的進展仍是握的貼切,卻不想一切並未如所想般發展。雖然花容仍舊沉靜,心里卻有些亂了陣腳,收了去東西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若困在這秀觀峰……孫綽茫茫不能再想,側臥帳中,那書信翻開,夜夜細讀。

吾與卿相見之期不遠矣……字跡仍嶄新如故。孫綽漠然放著,心下波濤難平,一時間榮華富貴得失皆化為雲霧裊裊散去,心中只有一念︰

君無戲言!蓮兄,若欺我棄我,當萬劫不復!

轉眼,便過去二十幾日。

許是恨意徒增,許是一口氣本來憋悶待發,卻沒出上力氣;也許是這山中自從入夏起,每每隔日便要痛雨一番,實在是悶熱與涼風接踵又交替。終于盼來了第一個正正經經晴了天的清晨,孫綽終于起不來身了。

雞鳴許久,緗玉才在帳外輕輕喚了幾聲小姐,無人應。緋玉端水進來,見緗玉面色異常,上前來將那清淡飄渺的山水帳掀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孫綽面朝里面側躺著,眉頭緊皺,俏麗的臉龐幾乎被皺得扭曲,臉龐上仿佛不過血了似的慘白,烏發映襯之下,憔悴猶帶著一絲淒厲之美。

緋玉伸手在孫綽額上探了探,臉色驟變,低聲,咬牙道、道︰「緗玉,你在屋里顧好小姐。我……下山去找侍衛要馬,傍晚必能帶大夫回來!」

「傻丫頭,說什麼蠢話。」孫綽不知何時醒了,語調極冷,「如今的秀觀峰,你就算出的去,也必然進不來了。」

那氣息雖有些蕩蕩的,語調卻極穩,生生是看透了一般。緋玉見孫綽連翻身過來也不曾,不由得和緗玉對視一眼,壓低聲音輕輕道︰「小姐,往日那些細軟俱在,咱們好歹也能找個侍衛去問出點什麼來才是!」

「那細軟一樣也用不得,少了一樣,便是他日殺我之罪證。」孫綽陰冷道,半晌才長吁一口氣,強忍著頭暈目眩翻身,就著緋玉拿來的軟墊靠了。「你們不必慌,也不用請大夫。這幾天,我把這些前因後果都想通透了。咱們的處境也多少明白些,一時,也就急火攻心,熱起來。上回那湯藥方子還留著吧?熬幾碗喝了就好了。」

緋玉緊皺眉,緗玉卻不忍︰「小姐連日身上不爽,如今熱了起來,胡亂吃藥哪里行?小姐,咱們不用那皇後禮制的東西,小姐娘家不也有些首飾,各個都是好的,咱們還是托人出去請大夫吧!」

孫綽聞言一聲冷笑︰「我孫綽即便病死了,讓那些東西跟了我去……」

說完便使不上力氣,臉色更加蒼白,半晌才深吸一口︰「也不拿來賄賂這些奸佞小人!」

緗玉托著繡帕小心拭去孫綽額上的層層冷汗,自己不自覺得淚流腮畔。緋玉卻是杏眼圓睜,又驚又急︰「小姐真是病糊涂了!天天說這錢財是身外之物,不值什麼!現如今到了救命的時候了,怎麼就舍不得起來!」

孫綽淚一層汗一層,滿面濕漉,嗚咽難停︰「我已是困在這山上,翻不了身了,若再散了這些東西,我這娘家,豈不是灰飛煙滅了……」

主僕三人在內室垂淚無語之時,小宮女圓棗兒被那群資歷老些,懶待動彈的宮人支使得躲不掉,只得隔著花屏在外怯生生,輕飄飄地發問︰「緋玉姐姐,再過幾日就是端午了,過節的準備……娘子還沒示下……」

緗玉見孫綽失魂落魄,心痛難忍,正無處發泄,三步並作兩步出來︰「過個節叫喚什麼?幾時短了你們賞賜還是少了你們吃食?!」

說罷狠狠瞪了一眼圓棗兒,大步出了內室,將殿內偷懶閑聊的宮人統統趕了起來,口中不停歇地罵︰「暑氣這麼盛,娘子難免有些虛!不說妥妥貼貼地備好了早膳,多進點心!竟等著過節!過節怎樣?等著宮里再來幾個娘娘你們好攀高枝飛了?」

孫綽停了,苦笑搖頭,伸手去了錦墊,緩緩躺下吩咐緋玉放下帳子出去,獨自躺下就不再出聲了。緋玉見緗玉氣沖沖出去,不見有回來的意思,無奈,只喚了小丫鬟金桔進來,防備孫綽醒了叫人服侍。自己匆匆忙忙出去。

出了正殿,仍不見緗玉影子,緋玉心中疑惑,卻也顧不上,在西偏殿里收拾出藥材並往日太醫開下驅寒解病的藥方,親自到廚房去熬上,坐在一旁望著砂鍋,長長嘆了口氣,出神了半晌。

砂鍋開了一開,緋玉持扇輕輕搖了搖,听見身後一響,略一回頭,見緗玉進了來,強打精神笑道︰「追著人罵,追哪去了?」

緗玉不言語,單單找出另個砂鍋坐上誰,緋玉這才看見她剛端來一小盆斬好的雞。火穩了,緗玉方低聲道︰「緋玉,你說是不是有人害咱家小姐……那事兒根本就沒有^……」

「這,我也想過。」緋玉小了小些火候,「那宣旨的是皇上身邊的武公公,身後又浩浩蕩蕩那些人,定然不是假的。更何況,若是咱們家沒事,這一個月家里就是太太不來,大女乃女乃和小姐們也會來咱們這里坐坐不是?」

緗玉低頭,雖然事情至此,知道是真,總還抱著些希望,希望這事有些余地。她略抬頭︰「小姐這身體……」

緋玉苦苦一笑︰「小姐身上,我倒是不擔心。咱家小姐身體一向是好的,熱一熱不打緊。出事那日只哭了半宿就無事人一樣,那氣都憋在五髒六腑,如今病一場,說不定就發出去了。」

緗玉听了,點點頭。半晌才極輕道︰「我剛叫圓棗兒下山去了。」

緋玉猛一抬頭,緗玉才接著道︰「小姐直說咱們出不去了。我心里不甘,又怕真叫她打探事兒,那丫頭說漏了嘴,又怕她被歹人盯上。就只叫她下了山進城買些ju花糖,今日趁著天晴,明日天亮了再回來。」

緋玉抬眼︰「你倒是機靈,是頭上那金簪子給了她?」

緗玉道︰「我又不少那一個,就是就剩下那一個,將來我搶了你的就是了!」

緋玉撲哧一聲,端坐長嘆︰「別是好好的,又搭上一條人命才是啊!」

那口吻那神態,再似孫綽不過。兩人苦里笑了笑,緋玉起身出去。

緋玉躲著人,在偏殿里開了那幾口孫綽叫封好的箱子,將那最上等的好山參拿出來,麻利剪下些須根,再包好了原樣放回去。裹在手帕里回了小廚房,交給緗玉,說了來歷,又商量著若是孫綽見了問起,只說是往日用剩下的。

緋緗二人坐在小廚房里又各自感嘆一番,有小丫鬟敲門,說娘子醒了。

孫綽這一日果然是病來如山倒,整日都未出臥房,只是喝了幾口雞湯,勉強吃了藥,復睡下。夜里又是起風下雨,好不寒顫!

雨雖急,卻不長。翌日清早,也就晴了。孫綽醒了覺得好些,要起身,緋玉忙忙按下,怕清早寒氣還是大些。孫綽躺下片刻,頃刻間便睡了。緋玉見了,方知自己猜得不差,這病一場,郁結發了,人也虛透了。

日頭西沉,一室余暉。

孫綽喝了藥,歪在枕上看書,才寥寥幾頁,又是一陣睡意襲來。孫綽暗笑越睡越懶怠動。才勉強又讀了幾頁,著實困乏難忍,才躺下,半夢半醒,听見緗玉氣惱道︰「圓棗兒還不回來!」

孫綽心知,自從皇後娘娘變了寶林娘子,宮人還沒有消減,那態度已然不同,總有些使喚不動的時候。緗玉總為這事兒氣惱,倒也常見,便不予理會,合眼入夢。

緋玉趕忙拉了緗玉出了外間,示她別聲張,又分析說不定那丫鬟見雨大路滑晚個一兩日,又說退一萬步,那丫鬟跑了也未必不能。緋玉見緗玉臉上好些,自己心里卻壓了石頭一般,越是喘不過氣來;囑咐道︰「你回小姐臥房去,別聲張流露出來。我這一日有些倦了,去略躺躺再上來。」

緗玉忙道︰「你還好些?若是你也病了,更是沒好了!」

緋玉笑她亂說,便起身往後頭去了。緗玉看她走遠了,方進了臥室,听孫綽氣息輕淺,那臉孔被帳子襯得更是柔弱憔悴,不免又是一陣傷心。

緋玉回了屋,從自己箱中取出一紅木匣子,啟開來,多是些金銀首飾,雖然有價,倒是沒用。拿下夾層,最下層擱著一塊黃玉玉佩,玉佩雖非古玉,成色倒是通透均勻,夾著絲絲的緋紅,很是大氣文雅。緋玉取出來,托在手心看了看,想想還是小姐沒出閣時,大公子第一遭走江南帶回來的,說這玉佩黃中帶紅,是她的名字,便隨手給了。

緋玉望著那玉佩,胸中思緒千絲萬縷,往日閨閣之事一一浮現眼前,不自覺得出神了半日。良久才回神起身,自嘲地苦笑起來,入宮已經幾年,帝後身邊的日子,在這一月來日漸模糊,仿佛是渾渾噩噩就到了如今;昔日里小孩子家的事情反而鮮明起來。整理收了匣子,玉裹進繡帕,揣進懷里,取了件茶色長紗披上。最後從小廚房里挑了一匣點心,才從側門出了殿。提起裙角,沿著大殿後的幽靜小徑走了半晌,便到了侍衛的小亭。觀察了許久,那新來的,略顯寒酸的侍衛正在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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