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趙瑞德不太滿意女學生的招聘結果。但又轉念一想，自己招收女學生，本來就不是指望她們能給藥鋪子帶來多少實際的東西，而是作為一個頭來操作的，不過是想賺人眼球罷了，六七個也罷，十幾個幾十個也罷，都是一樣的。
而且他還準備重用這幾個女學生，在店里不做櫃上的師傅，而是跟著副掌櫃歷練。
人員基本上已經到位了，趙瑞德又吩咐下去，改了金氏大藥房的門頭，金氏的名字並不響亮，而且因為都知道是金督軍家里的生意，他本人還好，只家里人聲譽不太好，尤其是金山，南京城里有點兒子臉面的，沒有不知道的，那就是一個繡花草包，天天泡在姚太太家里的舞池里。沒錢了就隨便到藥房取流水，賬房不給都不成，稍慢點都要挨罵，「瞎了眼的狗奴才！沒看到這鋪子名字都是我們金氏的嗎？」。
如此賬房也不敢不給。
趙瑞德把藥方改成四通藥行，這樣人一看就明白了，是赫赫有名的四通藥局趙家開的零售鋪子，既簡單明了又響亮，他金家斷不會有什麼疑慮，只出了百分之二十的股，趙家佔了大頭，那金山又對藥行一竅不通。
幾乎是一夜之間，南京城突然多了十九家四通藥行，每個店的照牌都是一模一樣的醒目，黃銅大字無聲地彰顯著不凡的實力，店里非常干淨，大廳里彌散著濃濃的藥香，對，就只是四通藥行才有的這一項，免費給顧客煎藥，天熱了，熬好的藥拿回去不好放，那也不打緊，每個店的角落里都放著一台德國大冰箱，密封的藥湯存到里面一個月也不會壞。
這次趙瑞德是下了血本的，不但普通藥材價格降了六個百分點，也就是說，基本上與百草堂持平了。就連很多貴重藥材也下調了很多。
一時之間，四通藥局顧客盈門。
一日上午，白若林帶了葛根去看四通藥行的生意如何，葛根眼尖，老遠就看到了藥行門口鬧哄哄的。
便說，「老爺，沒想到這趙家二少爺還有些能耐，愣是把這些地角不好的小鋪子改造好了！」說著還笑著看向白若林。
白若林心里頗為不悅，但也沒說什麼。
葛根意識到姑爺不是小姐，也不是自家老爺，有些話還是不能說。
二人沉默著來到前面的四通藥行，店里人很多，但是也不太亂，櫃上的小伙計一個個穿著一模一樣的青色衣褲，雖然抓藥的動作不如百草堂的伙計利落，但臉上都是笑嘻嘻的，一團和氣，顯出無比真誠的樣子，顧客等得也有耐心。
當然了，最最惹人注意的，還是在大廳里協助掌櫃的女學生。據說是趙二公子從醫學堂找來的，實習薪水就是每個月十塊錢呢。
白若林看了一眼那女學生，穿了一件亮緞藍色豎條的旗袍，頸上沒帶什麼首飾，時髦的短式卷發，給人感覺既俏麗又大方。
他忽然覺得這背影很熟悉。
非常熟悉。
白若林自己愣了一下，蘇瑾華的名字在心里浮出來。
難道是她？
他禁不住再看，旗袍的腰身瘦瘦的，肩部很平，蘇瑾華有一個異常漂亮的蝴蝶背，穿旗袍背上的線條也非常美。
白若林確定她就是蘇瑾華，卻猶豫著是不是上前叫她。
蘇瑾華今天非常高興，本來今天她有課，雖然不是很重要的課，而且說好了她和李招娣都是下午才到鋪子來，但是很不巧，本來該來的段玉梅吃壞肚子了，上吐下瀉，段玉梅是她隔壁班的，她听說後就馬上找到了趙瑞德，說自己願意試試。
趙瑞德對這個清秀的女孩子還有印象，她如此急迫，又帶著點小家子氣，身上穿的竹布旗袍也不鮮亮了，還只當是她家里環境差，很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蘇瑾華今天早上很早就起來梳洗了，心里隱隱有些希望，希望白若林能來新開的四通藥行，這樣的話她就能見到他了。
換了很多件衣服都不滿意。都太過艷麗了，但身上這間竹布藍旗袍已經穿了有段時間，實在是穿絮煩了，便一大早去了三姐念華家里。
武老板最近不常來這里了，即使來，也是與榮華一起。已經給榮華另買了別墅，比這邊更大更豪華，甚至比正室那邊還要好。
姐妹共時侍一夫，謹華想想就替她們丟臉。但當事人，無論念華，還是榮華，彼此見面都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一點也不在乎，更沒什麼隔閡。
也許三姐討厭武老板之前那麼虐待她。
謹華使勁按著門鈴，不知怎麼，三姐把原來的佣人都換掉了，只請了一個韓媽打掃，再有一個馬臉的崔嫂做飯，諾大的別墅，連個門房都沒有。
按了半天鈴，韓媽才披散著頭發出來了，臉上帶著睡意與不耐煩，一面開門。一面說，「五小姐？這麼早，三小姐還沒起來！」
謹華沖她笑笑，道，「我有急事！」說著進門一溜小跑進了廳里，又直接上了二樓。
她穿了一雙白色平底皮鞋，速度快，韓媽是小腳，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又不敢大聲叫。
念華睡覺一般不反鎖門，說那樣拘得慌。
謹華以前卻覺得三姐是被武老板打怕了。留著門，預備隨時可以逃到樓下去。
她連門也不敲，直接推門，誰知沒推開，詫異著，然後使勁敲了幾下。
「誰呀！」念華的聲音有些糯甜，但也帶著點緊張。
「我！謹華，三姐你怎麼還不起來？
里面的人遲疑了一陣沒回答，末了才說，「謹華，你下去廳里等一會，我先起來！」謹華心里著急，但還是依言下了樓。
等了沒一會念華就下來了，身上還是桃紅色的睡袍，兩只白皙修長的腿擱在沙發上異常觸目，謹華看著三姐有些緋紅的臉，覺得有些不對頭。
念華不甚在意，問，「謹華你有什麼事情？」
謹華忽然覺得喉頭有些堵了，清了清嗓子才低聲說，「三姐，你前兩天是不是新作了一件藍緞旗袍？豎紋的那條，借我穿穿可好？」
衣服做好念華一次也沒穿，因為嫌棄太素淨了，便抬了抬眉毛，道，「我還尋思什麼重要的事情，我不要了，送給你吧！」說著招呼了韓媽，讓她去衣櫃里取。
韓媽取來遞給謹華，目光了有一絲不屑。
她把她看成念華的窮姐妹了，身上穿著有些皺巴的布旗袍，卻來借緞子的，也難怪。
謹華回家後換上那件衣服，時間還早，又用卷發器稍稍卷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首飾只帶了小小的一副鑽石耳環。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蘇瑾華笑著同掌櫃的說著什麼，掌櫃的交待她幾句便進了內室，她趕緊環顧四周，唯恐出了什麼漏洞。
就是這個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白若林，而對方似乎早就看到她了。
二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白若林看著蘇瑾華，覺得她比以前似乎更瘦了些，但人很精神，特別是眼神，與之前大不相同。以前的眼神是純真帶點無知，現在確是一眼望不到底，而且看人不那麼媚，也不那麼躲閃了。
白若林先移開了目光。
葛根觀察到了白若林同那個女學生眉來眼去，很不高興，便假裝被旁邊的人踫到了，很不小心地把白若林也帶著踫了一下。
白若林措手不及，差點摔了，葛根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他，說，「老爺，里面人太多了，咱們出去吧！」然後就半真半假地拉著姑爺出來了。
白若林出了店門，才覺得異常遺憾。
就是普通朋友，也要招呼一兩句吧，謹華雖然沒說話，但那憂郁深情的目光不言而喻。
白若林在黃包車上還在想與蘇瑾華的種種過往，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們在一起好幾年，因為他不要她了，謹華曾經兩次要自殺，還懷過他的孩子。
白薇什麼時候心里會有他不知道，但蘇瑾華，現在看來，確實是心里只有他。
白若林越想越狠不得去找蘇瑾華。
然而黃包車飛快地往前走，越走離蘇瑾華越遠。
彼時白薇已經到家了，看白若林回來，便笑著問，「怎麼樣，四通藥行出了什麼新手段來吸引顧客？」
他去四通藥行，是事先給白薇說了的，但一進家門她就迫不及待地問，倒讓人覺得仿佛是因為那邊的老板是趙瑞德才如此的。
白若林微微有些不悅，朝她勉強笑笑，先上樓換了衣服。
重新回到廳里，他又恢復了常態，亦是笑著說，「四通藥局確實有些新奇，雇了女學生在里面做工！」
白薇並不覺得什麼好，道，「這些表面上的東西，過一陣子就沒什麼新鮮了，不足微慮！」
白若林看著妻子，卻說，「既然他們請女學生，咱們也請，而且我請的這個人，別人都請不到！」
白薇搖搖頭，道，「醫藥生意不比其他，說到底是為了救死扶傷，沒必要吧！」
白若林很有興致，笑著說，「當然有必要！小薇，你來做咱們藥鋪子的總經理怎麼樣？」白薇听了覺得不合適，道，「別，大表哥不是干的好好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