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樂添講頭仰起來，略顯瘦削的下頜，在昏暗如豆的油燈映照下，顯得格外的蕭索。
我看到他的唇角，揚起一絲不該是他這種少年所有的，苦澀的笑。
「姐，你心中，根本是鄙夷我的吧？我在快綠樓里的事情，你也已經听伙計說過了吧？」
我艱難地點點頭，想要辯解︰「听到了，可是，我認為……」
他驀然垂下頭來，凝望著我，雙目中幽光的悲涼如雪︰「你認為，我只是個無足重輕的家伙，我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沒有過問的必要。因為我只是一個被你撿回來的家伙，你不在乎我的過去，也不在乎我做了什麼。你之所以對我的一切都保持緘默，是因為，我在你心中，根本什麼也不是。一只貓被踢了，你還心心念念地想要去查看它的傷勢，可是我在外面經歷了些什麼，你卻沒有過問的興趣。對你來說，我還比不上你養的一只貓！」
他的聲音堅硬冷漠，卻不可抑制地一點點高調起來，由于憤怒，他的狹長明亮的雙目圓睜，薄薄的鼻翼也微微鼓起，連雙手也在不知不覺中捏成了雙拳。
而我，卻終于醍醐灌頂。
原來，在他的眼中，沉默是冷漠的代名詞。
而我，竟然笨到對此毫無察覺，還一直以為對他的過去保持緘默，是對他自尊心的保護。
「從最初到現在，你什麼也不肯問我，無論我做了什麼壞事，你也沒有半點責備我的意思……姐，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我只感覺自己是被遺忘的，是不被重視的……這樣看來，你和他們——根本沒有區別……既然如此，我，我，我，我還是走吧！」
顯是被不良的擠壓了很久，那家伙將自己的論點拋向最高潮，最後甩出這麼一句話，然後，非常決絕地轉頭，做出開門欲走的架勢，只是，那門上的栓他根本就不會用，搗弄了半天，門閂依舊紋絲不動。
當一個人想把一件事情做得很拉風的時候，往往會被無聊的事情牽絆住，不僅令人拉不成風，還會將他置于非常尷尬的境地。
我在後面看了半天，吐出兩個字︰「笨蛋。」
他轉過頭來，頭上已經出了薄薄的一層汗，黑鋯石般的眸子里盡是不可置信的神氣，似乎不相信我在這種時候還會張口罵他。
「你以為我不想問嗎？我都快憋死了。」
說罷，我走過去，將他推到一邊，三下兩下便打開了門閂，道︰「門打開了，你想走就走吧。」
然後退到一邊，給他讓出道來。
他的注意力卻全不在已經打開了的門上了，只是使勁地研究我的表情。
看了一會，又嘻嘻笑了，之前的陰翳一掃而光，讓我不由得感慨，孩子就是孩子啊……
「姐，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那麼想知道我的事情嗎？」。
我雙臂抱胸，也學他的樣子，無所謂地靠在牆上︰「是啊，想知道的要命。可是現在也來不及了，某人已經發了狠話，說他要走了。」
他听了，眨了眨眼楮，忽然轉過身去，踢了那門一腳，埋怨道︰「三更半夜的，你不好好地看家護院，怎麼自己就開了？凍著我沒關系，凍著我美麗的姐姐可怎麼辦？」
說罷，吹鼻子瞪眼地將門關上——這一次，我發現，他一下子就將門閂栓上了。
我在這廂看著，頭上不由生出黑線來︰原來這家伙剛才打不開門，根本就是在裝……
「姐……親愛的姐姐！」樂添樂得顛三倒四，直直地向我撲將過來，跟小動物一樣在我肩膀上蹭來蹭去。
若說三分鐘之前他的臉還是臘月寒冬，那麼現在他就簡直是赤道附近的夏天了，熱情的讓我不寒而栗。
我忽然想起同春堂的老板那曖mei的說辭，不由自主地地推開他︰「半大小伙子了，跟姐姐這麼膩歪，叫外人看到了成什麼樣子？」
「哼，誰敢說半個不字，我挖掉他雙眼，再剜了他的舌頭。」樂添毫不在意，搖頭晃腦道。
我皺了皺眉，這家伙，性子里的暴戾成分，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說話間，樂添已經舉著油燈，喚我去前面的客廳。
我隨他去了，他迫不及待地按著我肩膀在桌子旁邊坐下，目光炯炯︰「姐，你說說看，你都想知道什麼？我全都說。」
「那你就從頭到尾、一五一十、毫無保留地，全部給我說出來吧——我照單全收。」
樂添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來敲去︰「我啊，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不過是某人和某人的私生子罷了。」
「某人和某人？你到底想不想說？」
他吞了一口口水，非常擔心地望著我︰「我是怕說出來，你的心髒會接受不了。」
我完全不以為然︰「有什麼接受不了的？難不成你會是是天皇老子的私生子麼？」
他搖搖頭道︰「沒那麼厲害啦。」
我剛要笑他太認真了，誰知道他緊接著又補上一句︰「不過也差不多……」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楮。
他緊張地看了我一眼，猶豫道︰「如果我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的兒子，你不會就不認我這個弟弟了吧？」
「沒有的事，姐姐是見過世面的人。」我忽然覺得嗓子發緊，從他的話語，我已經得出一個最不可能的推斷，而與此同時，樂添身上驟然多了一道耀眼的光環，令我有些目眩起來……
「那好吧，我說……」樂添嘆了一口氣，似是在回憶什麼難堪的往事一般︰「我那個倒霉的爹啊，就是前兩年崩了的那個皇老頭子……」
我幾乎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如果不是樂添及時地按住了我的肩膀的話。
「姐，你剛才不是還在說，你是見過世面的人嗎？」。樂添有些沮喪，似乎並不期待我會被他講出的話驚到。
「你……再說一遍。」我鎮定下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雖然先前已經從他的話語里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是，這種事情，實在也太……
樂添臉上沒有半點高興的神氣，好像接下來所說的事情和他本人沒有半點關系。
「我啊，是容嘉那個老頭子的小兒子，在宮里活不下去了，被他們攆出來的。」
……
我再不諳世事也知道，樂添口中提到的叫容嘉的那個老頭子，是白渚國上一代皇帝的廟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