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何家新姑爺
按當地的風俗，新娘子成親第二日是要攜姑爺回門的。何娘子不知這大戶人家的規矩是否有變。但仍一大早的便自備了果子糕點，上何家祖宅候著去了。昨兒吩咐語丫頭捎半斤凝碧齋的糕點，但願這丫頭不會因與自己置氣，耽誤了正事。
想想昨日，何娘子又是心虛又是氣惱。那爺兒倆人，倒結起伙來鬧脾氣了。父女倆人都是一個德行，不僅是個 脾氣，還是個悶性子。饒是她腆著臉放段好話陪了幾籮筐，那二人倒像商量好的，沒個拿正眼瞧她，索性當她不存在了。
語兒這丫頭更過分，正眼不瞧她，眼觀鼻鼻觀心打她面前就那麼走過去。還未走出門，卻又折返過身子，狠狠地訛了她一筆銀子。她剛抱怨，那丫頭冷諷熱嘲的就甩過來了，「咱凝碧齋的糕點不金貴，如何配得上你那個金貴的女婿？」
瞧瞧，這死丫頭說的是什麼話！咱凝碧齋，她倒不是何家的人，成了凝碧齋的人！
想想那十兩銀子。何娘子便覺心肝肉痛，月復中又暗罵了幾聲。這個吃里扒外的臭丫頭，竟然合著外人來榨她的銀子！
雖是氣極，但瞥見角落里她相公的面色，何娘子又心虛起來。她這個相公的性子她知，再是氣悶，再是正眼不瞧她，卻終是記掛著馨丫頭，生怕她在婆家受了甚麼委屈，破天荒的不顧營生，一大早的便來這祖宅內侯著。
這頭何花語雖是氣極，但仍是早早便同魯掌櫃告了假，又購半斤糕點。魯掌櫃開恩，沒要她的銀子，每樣許她拿一點。
何花語每日皆被這魯掌櫃的白使喚燒火干活，本著白拿，終是過意不去，涎著臉同魯掌櫃討了個最低折扣價。
魯掌櫃雖是又嗔又惱，道是她多事，有白拿的不要，偏要在這胡攪蠻纏。
阿興見掌櫃的雖是惱著說話，但眼里卻是噙著笑意，不禁越發不舒服，月復中暗自罵著，馬屁精，就你小子會討好人。
何花語買完糕點，還余了八兩銀子。著實是被她娘給氣著了，回家便將余錢藏起。常在外頭混，她得存些私房錢，以備不時之需。
換回女裝，她鎖了門拎著糕點便去了何家祖宅。月復中暗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新姑爺上門還得借別人的地兒充門面。
昨兒是她大姐的新婚之夜，但願，一切順利罷。
復又想想，她大姐美麗又善良、賢良淑德，那杜家少爺娶了她大姐，還有何不滿意的？倒是她大姐嫁過去，要跟著他受苦。杜三少爺那廝雖是招了安，但杜夫人未必就能釋懷，這多年的積怨，豈能一夕間煙消雲散？
憶及那日直面杜三少爺……咳咳，該改口叫姐夫了，話說，那日見著她姐夫在杜三少爺跟前那麼一跪，何花語只覺心中五味翻陳。她姐夫最狼狽不堪的模樣都被自己撞見，他日若是知曉。豈不是更為尷尬。
何花語心下暗忖，待會尋著機會，可得叮囑她大姐一聲，還要……問問她過的好不好。既然無力阻止，已經造成這種局面，後悔亦是無用，只有好好想想，該如何讓她大姐在杜府的日子好過些。
到了她祖母家，何花語板著面孔將糕點扔給她娘。
何娘子眼巴巴地瞧了她半晌，見小女並無把余下的銀子還給自己之意，嘀咕了一句，轉身將糕點藏起。不藏起能成麼？這十兩銀子買來金貴的糕點，可能給弟弟弟媳一家白糟蹋了？小芹與大壯那倆白眼狼，兩眼都冒著狼一般的凶光。
一家子等了一個多時辰，何娘子更是站在大門口望穿了秋水，仍未等來新娘子新姑爺回門。何娘子不禁有些惱了，這馨丫頭該不會是有了夫家忘了娘家罷？白廢她一大早的去菜市場上買了最新鮮的菜，雞鴨魚肉樣樣不少，這會子都在她婆婆家的廚房里頭堆著哩。女兒女婿不回門，可不是白白便宜了弟弟弟媳一家？想想她便心肝肉痛，那白花花的銀子啊！
挨偏晌午，才見著輛馬車遠馳而來。何娘子精神一振，大聲喚著里頭的人出來迎接，這頭又顧慮著自個丈母娘的身份，不可太過于低聲下氣，忙又端了幾分架子。施施然地笑著擺了幾分雍容華貴的姿勢，忽的又擔心早上涂的脂粉可有化了、化的妝可時興、梳的發髻可有凌亂、這身衣裳是素了還是艷了……
直至馬車在何宅門口停下來，馬車上跳下個小廝，撩了車簾子。露出張俊秀的臉，何娘子猛然又是一窒。這個俊俏的小後生便是她花顏子的女婿？大戶人家果真是啥都好呀，連人也長的這般俊。
新姑爺下了馬車，朝眾人有禮微笑，轉了身扶了新娘子下馬車，夫妻倆才一同朝眾人走去。將這對新姑爺禮讓進客廳，互相介紹認識，自是好一頓熱鬧。
何花語暗自打量著梳著婦人發髻的大姐，穿著新媳婦的漂亮衫子，面上泛著淡淡的紅暈，越發襯的她美的不可方物。再觀大姐與杜六少爺的相處，二人還算恩愛，不由得略略松了口氣。但又擔心這一切和美只是表面，杜六少爺只是表面臣服，對三少爺的安排感到屈辱，並牽怒于她大姐。
有心想問，卻又一直尋不到時機，她娘一直拉著她大姐的手，問東問西，詳細詢問了個遍，就差點把人家夫妻那點事也拿出來問了。
「怎的不見你身邊有丫鬟婆子？你好歹也是杜家的六少女乃女乃，便是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何娘子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自是被所有人听了去。
原本還其樂融融的大廳頓時鴉雀無聲。杜六少爺的臉掛不住，笑僵在面上。
「娘……」何花馨紅了臉，又急又羞。
忽的有個天真爛漫的聲音替眾人解了圍，「娘，這馬車就這般大，大姐與姐夫恩恩愛愛，旁邊有丫鬟婆子瞅著豈不是不自在？」
何花語替杜六少爺解圍，一則是看在他當日在那杜三惡少面前替自己求了好話，便當他只是迫于形勢，並未泯滅良知；更多的還是考慮到讓她大姐回頭不會受氣。
那次杜府便只見著杜六少爺院里，只有樂安一人。今日也只見著樂安這廝。極有可能，她估模著，那杜夫人有意為難杜六少爺，故意漏了給他這一房撥伺候的下人。那便是說，她大姐身邊，真的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杜夫人這心眼，真比針眼大不了多少。可恨她娘豬油蒙心，一心直想著她大姐進杜府過少女乃女乃的好日子，大錯已鑄成，這會子又在新姑爺面前提這檔子事，豈不是讓大姐陷于兩難的境地？大姐在杜府日子已是不好過，若因娘家之事惹惱了相公，豈不是四面楚歌，連最後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也沒有？
杜六少爺的境地早已擺在那，是她娘急巴巴上架子的要把大姐嫁過去，推入火坑，早便該有這個預料，大姐不一定能過上錦衣玉食僕從成群的少女乃女乃日子。
「有啥不自在，大戶人家不都這般……」何娘子撇嘴，語兒這丫頭就是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杜家這般大，竟是給少女乃女乃配個丫鬟婆子……」
杜三少爺的面色已是黑如鍋底，眼瞅著他娘子眼底有幾分隱忍的惱羞之色。
何忠已接受女兒嫁人的事實，便也不希望多事，忙出來打圓場，「馨兒出閣前亦從未有過丫鬟婆子隨著，講究這個做什麼。」這頭又安撫著新姑爺，飲茶說笑。
何娘子已是一臉不悅，還想說什麼，那頭桂枝弟媳已遣了大壯還請諸位入席。
何花語想起去年在何宅用的那次晚飯，著實是不愉快，但願此次她祖母小叔一家子還不至于如此犯渾。
席間倒也融樂，何娘子倒底是忌憚著杜六少爺，隱去面上的不悅之色，還算殷勤地勸菜。
用過飯，杜六少爺左右不自在，急急便要回府。
何花語耍了回無賴。在眾人面前使了回小性子，卻是拖著她大姐回了房，頭一句便道︰「我也不問大姐在杜府過的怎樣，只是，大姐既是嫁了六少爺，便該作另一番打算。」
何花馨在這個小妹面前，越發覺著羞愧難當，強顏歡笑，「小妹多慮，大姐過的……很好。」
何花語只是鎖緊了她的雙眼，並不言語。
「其實……」何花馨紅了臉，訕訕地道︰「其實…杜家有給我們這一房配下人，只是……是個太過于年老的婆子，我怕帶過來惹娘擔心，才沒…」
何花語長嘆了口氣，又囑咐道︰「在杜府，安份守己便可，沒有必要去刻意討好迎合杜夫人或是那些得勢的少爺小姐們。不可渾渾噩噩度日，任人欺壓到頭上，你得向姐夫進言，早日籌謀，早作打算。」
何花馨輕嗯了聲，外頭又在催促，便急道︰「大姐先回去了，改日讓馬車接你與韻兒入府，咱姐妹再好好聊聊。」
姐妹想再相聚，不知是何時。她大姐說的輕巧，改日讓馬車接她們入府，自個尚且難保周全，又如何能恣意而為？
何花語望著大姐的背影，神情黯然。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她大姐倒底听進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