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花語恍了會神，才提起早已發麻的腳，隨著那名喚作听寒的小廝進了里屋。
一進門，听寒順手便將門關上。不同于外頭的寒冷，屋內溫暖如春，四個角落里各放置了一只銅鼎暖爐，爐火燒的正熾。
何花語剛從皚皚白雪中進來，眼楮一時未適應屋里幽暗，眼里只見著角落里四團暗紅的火焰。閉著眼好一會，再睜開，方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案幾旁垂身而立的少年，身著件白色開襟長袍，絞銀線綴著邊，邊上又溜了一圈細細的白絨。里頭的是件淡藍色的斜襟長衫，極淡極淡的藍，淡的幾乎接近于白色。衫擺半遮著靴統，靴上的銀色花紋在暗紅的火光中隱隱閃現。
少年嘴角噙著一抹溫和的笑意，唇不算十分薄，帶了幾分粉色的豐潤。
何花語怔了好一會，視線往上，猛然被汲入一汪黑潭中。少年幽黑的雙眸，浩瀚的有如不帶一絲月色與星光的廣袤夜幕。黑的那麼深且純粹，仿若沒有盡頭。
他好看的唇動了動，卻像是一幅無聲的畫面。直至被推了一把，何花語才回過神來。
听寒眼里帶著幾分不屑，「我家公子請你自便，烤烤火取暖。」
頓了頓，又小聲地咕嚷，「真是沒見過世面的鄉野小子！不過，許多姑娘家，便是那些夫人女乃女乃們，一見咱公子，也得恍了神過去。嘿，咱公子就是俊……」
何花語挑了挑眉，心下暗自告誡自己可莫讓人看了笑話，有禮地謝過，便也不多言，找了個離那家天仙般的公子最遠的角落，背對著在火爐旁坐了下來。
一靠近火爐，越發覺著自己手腳凍的發麻，腳下的棉布鞋子，更是透濕到里面的襦襪。何花語略微猶豫了下，略微側過頭，眼角余光掃見那位公子哥正伏在案幾上作畫，而听寒則在一旁垂手伺候著。見他們都未注意到自己，她便放心地月兌下鞋子，架在火爐旁烘烤。
身子慢慢暖和過來，行了不少路，何花語不覺有些疲乏，此時更是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她豈能在陌生人的地盤呼呼大睡？待鞋烘干大半，她便重新穿妥當了，起身告辭。
那家公子停了筆，淡笑道︰「我家小童道是外頭又落起雪，這位小兄弟若是不急著趕路，再歇會罷？晚些時候，在下順路捎你一程。」
何花語暗暗有些著急，再晚些時候回，被她娘發現了，少不得又要挨一頓罵。只是……好不容易出來了，已是離經叛道，便痛快玩一回罷。反正在她娘眼里，她已是個不討喜的人物，又不在乎再添這麼一筆罷。
「別不識好歹，我家公子留你是看得起你。」听寒見何花語低頭不語，忍不住月復中暗啐，真是個不識抬舉不識禮數的野小子。
「听寒，你這張嘴快趕上陶姑姑了。」那公子淡嗔著，「還未問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何，何三小……」何花語低垂著眼瞼瞄了眼自己身上這粗布棉襖，心知按禮數該自稱一聲小的，但偏偏不願意在他人面前，如此貶低自個罷。
所幸那位公子並不在意，神情淡然地在就近的鼎爐旁坐下。他輕撩袍衫時，優雅若行雲流水，白色的袍擺似羽毛緩緩悠然落下。
鼎爐上架著只長頸尖嘴小壺，正咕嘟地往外冒著煙白的熱氣。少年俊美的臉，在這氤氳而起的霧氣中，越發縹緲若畫。
「三小兄弟，請坐罷。」那公子溫言軟語邀請道︰「難得這種雪天，在下這粗陋茅廬竟是有位小客踏雪尋梅而來，雖不能掃雪煮酒，但好歹這雪水是梅花上新采下煮化的，茶也算是好茶。」
听寒麻利地在一旁的矮幾上擺開茶具，往紫砂壺中添好茶葉，再注入沸水。
何花語默默坐下，出神地盯著听寒瀝去泡好的茶水。想來這些富人家竟是如此講究，這最初一泡的茶水，都是不喝的。
待听寒將茶水推至她面前，何花語才回過神來，略有些歉然一笑，方才問道︰「叨擾了公子，敢問公子怎麼稱呼？」
那位公子如白玉般修長的手指輕撫著紫砂茶杯的邊緣，微微一笑，道︰「在下姓雲，單名一個舟字。」
「雲舟？」何花語輕吟，「雲舟，雲舟……」真是好名字哪！哪似她家三姐妹的名，她們那個娘想附風趨雅，花馨花韻花語，但偏是風雅不足卻市井俗氣有余。
小小少年幼細的嗓音中，略有幾分慵懶。雲舟輕挑了眉，未曾想到，自個的名字打這不起眼的少年嘴中念出，卻也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放肆！」听寒斥道︰「咱家公子的名諱，可是由得你這般直呼的？」
「三小倒是唐突了。」何花語聳聳肩，語氣中並沒有所謂的歉意，「只不過，三小向來認為，這名字只不過是個代號罷了。既是名字，不外乎是給人叫的？」取來又不讓別人叫，豈不是白白糟蹋了個這麼美的名字？
「你這不識禮數的野……鄉野匹夫！」听寒被雲舟眼神喝止住，擺好茶具不甘心地退至一旁候著去了。
「可不是這般……」雲舟眼神有些遙遠，「卸去那些累人的名頭，獨獨留了爹娘取的名字，才是返璞歸真。」
何花語輕抿了口溫熱的茶，但笑不語，唇潤濕後泛著柔女敕的粉。
二人沉默著，佔據著火爐旁的一襲溫暖，各自守著內心深處的寧靜與愜意。唯有听寒偶爾上前添茶煮水，倒也小心著未鬧出什麼聲響。
直至馬車停在門外，這種沉默卻是默契的品茗方才結束。
雲舟問了何花語的住處後，吩咐車夫回雲府前，順道拐去西平街。
何花語爬上馬車時，免不了捕捉到听寒面上那一閃而逝的不屑。連大戶人家的小廝，竟也會覺著，光是踏足西平街，便已是不光彩罷？
只是，那又如何？她便是個住在西平街下九流賣豆腐人家的女兒，只要她心里不把自個看低了，旁人看輕了她又如何？
雲舟，這位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倒是有些特別。對她這種三教九流，他那雙幽黑的眼眸里，並沒有輕視之意。
雲舟，雲府？清平鎮姓雲的大戶不多，可是清平鎮四大家之一的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