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里乾坤 第一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另有隱情(二)

作者 ︰ 田慧

花有重果然沒讓初七等太久。當日,初七用完晚飯,正坐在房內漫不經心的以炭筆勾勒一件西式晚禮服,想著如何將這件衣服變得金晉化一些,外頭便已傳來了花有重問話的聲音。初七微微抿了下唇,猶豫一下,卻還是坐著沒動,只是手上炭筆卻是遲遲難以落下。

不多一刻的工夫,外頭便響起花有重的聲音︰「初七……」

一听他的聲音傳來,初七手中的炭筆不自覺的在指間輕輕轉了轉,咬了咬嘴唇,終究她還是開口道︰「請進!」

她這廂話音才落,外邊花有重便已邁步走了進來,瞧見她正安靜的俯首坐在那里,似在沉思什麼,他不由的笑了一笑,走了過去,立在她身側看了一看,頗為詫異道︰「這衣服樣子,看著倒新奇!」

初七淡淡的應了一聲,手指輕輕一動。隨手在那洋裝的下擺處勾出一朵半開的玫瑰,又信馬由韁的在衣袖與領口處勾出幾道精致的蕾絲花邊。

見她在構思草圖,花有重也便一聲不吭,只在一邊看著。只是有他立在旁邊,初七哪里還能定下心來,勾完花邊,她便停了手,也不是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圖紙發怔。

「不畫了?」花有重溫和的問道,口氣一如以往,仿佛今兒的事從未發生過。

初七苦笑了一下,暗嘆自己定力果然不如人,便丟下手中炭筆道︰「蟲子,宋夫人呢?」

「她是安國侯府的夫人,此刻天已晚了,自然該回安國侯府!」花有重答的理所當然。

初七因他的這句話而徹底無語,抿了下唇,她淡淡道︰「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她說的雖平淡,但語氣里的怒氣與憤然終究掩飾不住。

見她這幅醋意濃濃的樣子,花有重卻是反倒輕笑了一下道︰「你生氣了?」語氣中竟是不無欣然。

初七原本心底有氣憋著,見他不僅不解釋,反倒輕笑出聲,不覺被他氣了個倒跌。因而再也忍不住的憤憤然站起身,抬眸恨恨的瞪著他道︰「花有重……」

她幾乎克制不住的想要破口大罵,哪知這時花有重卻迅速的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初七唔了一聲,下面的話。便被生生的堵了回去。

「別叫!」花有重笑得眉眼盈盈,一臉計謀得逞的樣子︰「外屋可還有兩個丫頭在!」

聞言,初七不覺一怔,她也實在不願將這種丟人的事兒吵嚷出去,因氣憤憤的一巴掌拍在花有重手上,只听得「啪」一聲脆響,花有重白皙的手背已紅腫起來,縴細的掌痕儼然其上。這般重力之下,倒將初七也驚了一跳,有些尷尬的偷眼瞧了他一眼。

花有重對此倒是安之若素,一笑了之,只靜靜的凝睇著她,問道︰「你現在可願听我解釋了?」

明明是他自己方才不但不解釋,還笑她的惱怒,現在這樣問就又好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一般……初七不禁被他這句話弄得苦笑不得,只得悶悶的重又坐了下去︰「我何時不讓你解釋了,似乎從頭到尾都是你只字不提吧!」這話說得有些郁悶,但怒氣終究散了不少。

花有重知她怒氣已消了不少,便也放心了一些,在她對面坐下,他道︰「初七。你可想過沒有,為何到了今日,我還一直對芷兒照顧有加?」

聞言,初七卻是不答,只是看著他。她不是個愚蠢之人,她也曾有過青春萌動的時候,也曾迷戀過台劇、韓劇等頗為狗血的電視連續劇。但在年紀漸長之後,她便不再看那些東西,因為有些狗血的劇情實在雷得她夠嗆,而她,也實在不希望那些狗血的台詞會從自己口中冒出來。

她目光清澄的看著花有重,倒讓花有重有些微微的汗顏,嘆了口氣,他無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其實,芷兒原先是打算跟我走的……」

原來當初宋芷兒定下婚期之時,才不過十五歲,剛剛及笄。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都是沖動而無畏的,而她……自然也不例外。花有重對她一提,她便想也不想的一口答應下來。非但如此,她甚至還小心翼翼的將自己房內值錢的金銀細軟都悄悄收拾了,想帶在身邊,留著日後花用。

然後,她就遇到了自己這一生最大的挫折。

月黑風高的夜晚,她被幾個蒙面的黑衣人劫持了去。古怪的是,那群黑衣人並沒傷害她,既沒圖她的財,也沒要她的人。那些人只是將她丟在了一個山坳的小村莊里頭。村子很小,周圍不過三十來戶人家。

那個農家,卻是整個小村最貧窮的一家,家里只有畝許薄田,三間茅草屋子。那個老農腿腳有些瘸,長得甚是凶惡,他對自幼嬌生慣養的宋芷兒說,她是他買來給兒子作媳婦的。然後,她見到了那家的兒子,一個傻子,除了憨笑,他什麼也不會。

那家人對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他們只是拿她當媳婦,叫她織布,紡線,農忙的時候,也叫她到田里幫忙。她在那個山村里頭待了足足三個月,洗衣做飯,下地干活,看著自己細女敕的雙手被慢慢磨出繭子,看著自己白皙嬌女敕的臉龐被陽光曬得月兌皮……

下雨的時候,茅屋會漏水。滴得整床被褥濕淋淋的。天冷的時候,她便在茅草席子內瑟瑟發抖……身邊,卻還窸窸窣窣的爬著幾只瘦弱的老鼠……

而她的鄰家,與那個農家只隔了一道籬笆牆。那家院子里頭,種了幾棵梨樹。秋天的時候,枝頭上掛了幾個小小的青梨……從前的時候,這些梨即便放在她跟前,她也懶得去多看一眼,可是在那段日子里,那幾個梨卻似乎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意義……

夜晚的時候,她悄悄翻過籬笆牆。想去采一個,卻被那家豢養的惡狗,咬的傷痕累累……那戶人家被狗吠驚動,吃驚的走了出來,指著她的鼻子,毫不客氣的罵她是賊……而從此以後,每每她靠近那道籬笆牆三步遠的時候,那條狗都會對她狂吠不已……

她也曾想著逃月兌,但小山莊的四面都是山林,山林里頭別的沒有,多的是狼虎熊羆,她有一次便幾乎喪身在狼口中。就在她以為自己終于解月兌了的時候,卻有一支從天而降的羽箭將那只凶殘的公狼射了個透心涼,有人救了她……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整整三個月,她幾乎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個月後,她被人接回了花府。府里的人似乎沒有感覺到她有任何的異處,僕婦丫鬟們一擁而上,為她換去身上破爛不堪的粗布衣裳,提來一桶桶的香湯,為她沐浴,替她打理一頭枯草一般的發。

等她收拾完了,又為她捧來最最精致的菜肴……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余天,雅平公主才終于屈尊迂貴的來看她。看到她的第一刻,她便全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人做的。她想撲過去,將眼前的人撕個粉粹,可是她不敢,她知道,眼前這個人,只要她想,她隨時都能毀了她……

她只能忍著,咬著牙忍著……

她問她可願意嫁入安國侯府,她沉默了。沉默許久以後,她點了頭。

她知道,若是自己執意要離開,那麼。等著她與花有重的便是那山村生活的繼續。甚至,這樣的生活,也是一種恩賜,因為眼前這人若是不願,她們甚是連性命也保不住……

而她,寧可死,也不願再過那樣的生活……

……

花有重簡單的將事情說了,初七听得默然無語,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為什麼那時會宋芷兒會情難自抑的處于崩潰邊緣。她無意也好,踫巧也罷,但事實上她的確是無情揭開了宋芷兒心底那道疤,並傷害了她……

眼下,她也完全可以理解宋芷兒的選擇。一個自幼錦衣玉食的少女,忽然落到那麼一個境地,那麼,她還有什麼東西是不能磨滅,不能放棄的呢?初七垂頭想了一想,卻忽然覺得,若是自己遇到了這事,怕也不會再堅持下去了吧!

心底一時又是悔恨,又是懊惱的復雜情緒充斥得她喉頭滿滿的,仿佛有千萬句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邊花有重倒沒發現初七這般急劇變化的心思,只是嘆了口氣,接著慢慢道︰「我當時還不知道發生過這些事的時候,曾經怨恨過芷兒。恨她明明答應了我,卻還是失約,讓我在十二月的寒風里頭,足足的等了她一天一夜……可是有一天,晉懋悄悄叫我過去,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初七,你說,我還能怨恨她麼?」

初七幾乎是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她才低聲問道︰「你難道就沒想過……」沒想過與她破鏡重圓麼?她很想這麼問,但是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下去。

她沒說出口,花有重卻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的笑了一笑,他道︰「我得到這個消息,便急沖沖的進了京,我悄悄找了芷兒,我對她說,讓她等我,耐心的等我,少則三年,多則五年,我便會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她,也保護我們……」

「那她……」

「她拒絕了,她說她現在過的很好,叫我不必費心了!」花有重想著那日宋芷兒的神情,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小七,人是很容易變的,尤其是經歷了變故的人。而且變起來的速度,絕對比你想象的要快太多太多。芷兒,她便是如此……」

初七默默揣想著宋芷兒的心理變化,許久才低聲嘆道︰「她不相信你會有力量對抗雅平公主,而且,她已看清了現實,不想再去冒險,也不願去做傻事……」听了這麼一段往事,讓她的心里很有些難受,她微微向後靠了靠,倚在椅背上靜靜出神。心中卻忽然泛起一首詩來︰「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她不知道自己已輕輕的將這首詩念了出來,而花有重也自沉默的听著,半晌才嘆息道︰「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听著花有重那惆悵中帶著釋然的語氣,初七淡淡一笑,也沒再說什麼。兩人沉默的過了半刻,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後來,你還有沒有再對她提起這些話?」

花有重搖了搖頭︰「沒有!」他的笑容有些微微的苦澀︰「初七,正如適才你詩中所說,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芷兒早已不是從前的她,而我,又何嘗還是從前的我!」

「師傅與師母最終能在一起,是因為他們從本質上並沒有改變多少。師傅還是從前的他,而師母,雖然經歷了許多變故,但也並沒怎麼變卻本心。而我與芷兒,已完全變了……」也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不過,雅平公主那邊,我卻還是不能放過的……花有重默默的想著,眼中一抹冷光一閃而逝,口中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初七點頭道︰「我知道!」雖說如此,她的面上卻終究還是現出幾分感慨。

花有重微笑了一下,伸手握住初七的手︰「初七,你能明白,那就最好了!」

笑了笑,初七反手回握住他的手,堅定的回道︰「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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