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里乾坤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要不起

作者 ︰ 田慧

官聞景疾步過來時。正好一眼見到的卻是白雪朱廊,陽光明媚,初七一身淡藕色襖裙,靜靜仰頭的模樣。她比先前又大了些,容貌愈發出挑,那份清淡柔婉的氣質也愈加出眾。

冬日和煦的朝陽落在她的面上,溫柔而細致的剪出了一幅優美的剪影。弧度優美的額,長長的睫,微閉的雙眼及線條柔美又不失倔強的唇鼻……

他怔怔的立在那里,傻傻的看著,一時竟挪不開眼。初七回過頭時,見官聞景愣在當處,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過來的。略略一聳肩,她朝他微微一笑道︰「進來坐!」

官聞景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定了定神,這才慢慢的跟了她進去。

二人在書房坐下,初七也並不與他客氣,四翠送了茶後,她便開門見山的問道︰「官喜都對你說了?」

官聞景苦笑點頭,他並不是傻子,母親不曾對他說一個字。便安排好了這一切,他哪里還不明白母親的用心。

要說盈朝如今已進了宮了,在皇上跟前很受寵,而且也已有了身孕。今上雖早已立了皇後,但皇後無寵的事實,卻是人盡皆知。

而且今上後宮妃嬪雖多,卻至今無子,只得三名公主。若是盈朝的肚子爭氣,能夠一舉得男,便是成為皇後,也是不無可能。

而柳月清目前要做的,自是封了一切不相干人的口,免得將來傳得滿城風雨,壞了大事。而在知情人中,卻只有初七是個軟柿子,自然要先將她拿下。

更何況,他暗自嘆了口氣,忽然便覺得很是後悔,當初在家還是太過急躁了一些。要不柳月清也不會將隨侍的跟班冬生換作了官喜,顯然是另有所圖的!

「是娘親會錯了意,你的性子我了解,她沒什麼不得放心的!」想起自家娘親,官聞景不由有些煩悶的說道。

頓了頓,也不及初七開口,他轉頭歉疚的凝視著初七,慢而堅決的說道︰「小七,這次入京我已做好了打算。娘親那邊我也知會過了,我是決意要娶你為妻的……」

什麼?!

官聞景這話一出,初七已完全的怔住了。她愕然的看著官聞景,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活了兩輩子,統共年齡加一塊,算算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卻還真不曾听人說過這般的話。

「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初七跳起身來,瞪著官聞景道︰「就在這院里說的,你怎麼反反復復……」

「那時是因為姜煜桓還只是姜掌櫃!」官聞景穩穩當當的回視著她,目光堅決而又冷靜,語氣更是無比堅定︰「小七,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姜煜桓如今回了南琉,他選擇了他要的東西,便再也無法給你你所要的。可我可以給,你要的,我都可以給!」

他打小與初七一塊兒長大,自然明白初七想要的不過是平平淡淡的以前。日子,也許他給不了,他以為姜煜桓可以給,但現在的處境卻不一樣。姜煜桓為了自己想要的已然放棄了初七。他再也見不得也容不得初七出岔子了。

「小七,我要娶你!打小,我就不止一次的這麼想過。只是無論我怎麼想,都覺得母親不會答應我,而我那時,考慮的也還不夠周到,更不夠堅決。我覺得,只要我對你好,那所謂的名分也並不算是什麼,因為不管娶了誰,我的心里總是只有你一個,我也只想要你一個……」

「所以,那年,爹娘要給我找個通房丫頭的時候,我才會堅決的對他們說,我只要你一個……」

頓了頓,他伸手握著初七的雙肩輕聲道︰「眼下我已打算好了,等翻過年來我便是要參加科考了,等我科考得中,必定是要外放為官的,到那時,我就帶你離開源城,離開晉京。只有我們兩個廝守在一塊,不要任何的人……」

初七怔怔听著,她從來也不知道官聞景居然會為將來想得這麼多。當年他倔強的在房中對著官老爺與柳月清吼出的那句︰我就是要她!她依然記得很是清楚。

而那句話,在接下來的好些日子里也確實讓她有些意亂情迷。只是,她是初七,又並不完全是那個虞初七,她的所想所要。畢竟不完全同于這個年代的女子。她所考慮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比如自由,比如身份的平等及建立在平等基礎的感情……

年幼的感情,本就混沌得很,青梅竹馬,相偕長大的深厚情誼更是復雜的難以分辨,不知它究竟是屬于愛情還是親情……

官聞景稍稍的停頓了一下,又道︰「小七,我知道當初你選擇姜煜桓是因為你覺得你要的他能給,但你並不愛他,不是嗎?」。

初七抿了下唇,沒有開口,心中卻是一片混沌,惶惶惑惑,不知其所以然。

「姜煜桓,只是在你最為脆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恰如其分的出現在了你的身邊,他幫你,關心你,而你感激他而已。你素來最會審時度勢,你掂量著以他的性格、身份,與你是最合適不過的了。故而才動了心思,我說的對不?」

「小七,他與你才認識了不到一年;而我們,卻是自小一道長大,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不要的又是什麼。從你記事的那一刻,我就認識你了。我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學路時一擺一擺的樣子。我不知道我送你的護身符你是不是還帶在身邊,但你送我的那個香包,我卻一直都還留著……」官聞景說著,用力的拽出了衣內掛著的那只小小的香包。只手托在手上,神色殷殷的看著她。

那香包是初七幼時親手做的,那時她畢竟年幼,手藝也遠不及今日。那只香包如今看來,竟很有些拙劣。時隔將近十年,那香包的顏色卻是依然鮮亮,顯然平日很受珍視,收藏的也非常之好。初七忍不住伸出手來,慢慢的取過了這只香包,輕輕的摩挲著。

這只香包里頭,其實還有繡娘的功勞。那時她學繡不久,雖有前世的繪畫底子,但有些地方卻還是心到手不到。繡娘一邊教著她,時不時的還幫她繡上幾針,如今睹物思人,怎由得她不心中悲傷。

那只護身符,她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她倒是一直留著的而且此時還正掛在她的脖子上。但是,她留著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她舍不下兒時的一些美好。

初七慢慢的靠在了椅背上,神思一時恍惚。官聞景急切的言辭猶自聲聲入耳。

「小七,你還記得那年夏天的綠豆湯麼,那是我這一生中,喝過最好喝的綠豆湯……」

綠豆湯,又聞綠豆湯,初七淡淡的苦笑起來,是的,她從沒忘記過那小小的兩碗綠豆湯,那是她幼時最為溫馨的記憶。

其實官聞景說得沒有錯,姜煜桓,她確實並沒對姜煜桓動心。或者說,讓她動心的,不過是她的打算。與其說是姜煜桓為了自己而放棄了她,倒不如說是她為了自己而選擇了姜煜桓,但同樣也為了自己而放棄了姜煜桓。

可姜煜桓在她心里卻是與官聞景不同,在官聞景眼中,他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可事實上。在自己心中,官聞景卻是她自己看著長大的。她一直都將他視若弟弟,覺得他沖動、別扭,有時會有一些的小孩子脾氣……

可是姜煜桓不會,他沉靜而溫和,淡淡笑著的時候,仿佛一池春水,似乎可以包容一切。他幫她,關心她,也相信她。可是一夕之間,他卻成了南琉王的繼承人。

當他從一個溫和而有些缺陷的男人變成一個殺伐果斷、精于權謀的南琉王的時候,他還是他麼?或者說,他從來就不是姜掌櫃,他是姜煜桓,是南琉未來的王。一直以來,他在她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都只是一個幻影,一個假象。

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她疲憊的擺了擺手︰「聞景,我很累了,不想再說這些不相干的話。你若是願意,那就請為我帶一句話給令堂。你就說,若是她還是一意孤行,那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只希望她,莫要迫我走到那一步……」

官聞景猛地一震,旋即不可置信的望著初七。初七只是疲憊的閉上眼楮,並不去看他,只道︰「我相信,你該明白,我既敢說這樣的話,必然也能做到……」

官聞景默然的垂下眼,初七確實是能做到的,別的姑且不論,單是一個晉寧,便是官家如今還無法得罪,更不敢得罪的人。他毫不懷疑,晉寧在這件事情上,是會幫助初七的。

他抿緊了唇,好一會,低聲道︰「小七,嫁給我,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生活,決不讓任何人欺侮你,即使是我的母親。相信我,我會有這份力量的,很快就會有了!」

他的聲音很低,低沉而緩慢,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決絕與低到塵埃里的痛楚。

初七輕輕的笑了一笑,卻更加堅決的搖了搖頭︰「不!」

她若答應嫁給了他,才是真正害了他。因為她是個沒有心的人呵,她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自己。甚而在幫盈朝的時候,不也順道為霓裳拉攏生意麼?

他對她越是好,她越是不能害了她。官聞景是官聞景,初七是初七,她或者並不知道她喜歡的究竟誰,甚而她這輩子是否會動心也未為可知。但是她至少可以肯定,官聞景對于她,只是一個弟弟。

官聞景靜靜的站了許久,才緩緩回過身去︰「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別太匆促決定……」

初七淡淡的笑,卻忽然有種心力交疲之感。她靠在椅子上,長久的閉著眼,不說一句話。等她再睜開眼楮的時候,卻愕然的發現,自己的對面,有人正靜靜坐著,眼神寧靜的看著她。

「花有重?」她皺眉,有些不快︰「你是幾時來的?」

「有一會了,」花有重深思的看著她,努著嘴半晌又接了一句︰「剛好听到你們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初七微微皺了皺眉頭,抿了下唇冷著臉子道︰「我以為,你是君子!」

「我也希望我是,只是一不小心,就听到了非禮勿听的東西。既听見了,一時也忘不了,只得索性小人做到底了!」花有重無謂的聳了聳肩答道,語氣似有調笑之意,面上卻無一絲笑容。

初七被他這樣一說,一時倒也不知該回說些什麼。本來也是她讓人去請花有重來的,況且听他這麼說了,自是也不好怪他,只得問道︰「你听到多少了?」

「不多,只剛才約略的听了兩句!」花有重繞到一邊的椅上坐下,斜斜的歪著看著初七道。

初七「嗯」了一聲,也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便轉了話頭將方才官喜所說的一應言辭都對他又說了一遍。她知花有重是個聰明人,響鼓不用重槌,倒也無需節外生枝的將自己的推測說了給他听。

不出她所料,花有重听了這話,臉上便有些難看,半晌才緩緩道︰「這位官夫人倒也厲害,這報恩的方式卻也奇特得緊!」

初七苦笑了一聲,沒有接口。花有重便又問道︰「你希望我如何幫你?」

「我想請你幫我帶一句話給我大成叔,只說官夫人不懷好意,請他莫要輕信于她。若是他願意,還請你施以援手,將他們一家帶離源城……」她遲滯了一下,面上浮起一絲淡淡的苦笑︰「若是他們不願,那也就罷了!」

該做的,她都已做了,誰也不能保誰一生一世。他們若肯听她的,日後仍是一家人,他們若是不肯,她也實在無力再管了。

花有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頷首道︰「好!只是不知,你打算將他們送到何處去?」

他這一問倒是將初七問到了,她還真是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該送他們去哪兒呢?京城本是是非之地,自然是萬萬不能來的;送到西嶺山去,依著二娘和德兒的脾氣,怕是難免會給陽陽惹麻煩,這卻是她更不願意看到的。

她這一世活了十幾年,略微熟悉一些的地方也無非便是京城、西嶺山與源城,這三個地方若都不合適,她實在不知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花有重看著她為難的神色,也知她沒去過什麼遠地,不由的笑了起來道︰「你若實在無處可去,不妨由我來安排吧!只要他們願意離開,我總幫他們找個合適的地方,保他們一世衣食無憂便是!」

初七聞言,忙起了身,襝衽鄭重的對花有重深深一禮︰「蟲子,不管他們是否願意離開源城,只是你這句話,我也該好好的謝你一謝!」

「好了好了,不必客氣。」花有重失笑的伸手扶住她︰「我只怕他們未必願意背井離鄉,若是不願,那你此刻可是謝的太早了些!」

「不,其實我早該謝你的,」初七搖頭真摯的看著他道︰「若不是你,我也來不了這京城。雖然京城有很多的事兒都遠遠的超過了我的預期,但是至少,你給了我一個機會,一份擁有尊嚴的可能!」

在這個世上,為奴為婢,是永遠不會有尊嚴的。即使有,也是那麼的可憐而卑微,一如風中之燭一般,飄搖不定,隨時可能熄滅。

而花有重,給了她一個機會,讓她能有今日,讓她能得到別人起碼的尊敬。不管怎樣,她總是應該的感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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