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肆虐，後花園里呈現出了一片蕭瑟凋零的景象。曾經的綠蔭蔥蔥如今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椏。那縈繞在鼻息的花香只余下了清冷，荷塘的流水也結成了冰塊，充斥著冷冽的寒氣。
守園的婆子看到沈書妍忙跑上前行禮，「這樣冷的天您怎麼來了。」又殷勤地問道，「要不要讓人把亭子收拾收拾，把地炕燒起來一會兒就暖和起來了……」
沈書妍心里惦記著找父親商量事情，無暇與那婆子寒暄，就隨口打發了她。
遠遠的就看見藕香榭外空無一人，沈書妍心里嘀咕，常棣又跑到哪里去了，平時他都寸步不離地守在這里的，怎麼今天老爺過來了他反倒不見了影子。
沈書妍微微頜首，雪竹就上前幾步去叩門，她手還沒挨上大門，藕香榭的門就從里面開了。
沈睿的貼身小廝青槐迎了出來，「小姐來了。老爺正在屋里呢。」他忙作揖行禮。
沈書妍愣怔。
他是怎麼知道的，門從里面關著，這天寒地凍的，窗戶也緊閉，里頭的人是怎麼知道有人過來的。
念頭閃過，沈睿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在外頭站著干什麼，怎麼還不進來。」
沈書妍只好放下心中的疑問進了屋。
沈睿正坐在堂屋中間的書案後看書，看見沈書妍走進來，他放下手里的書籍起身走了過去。
「什麼風把你的給吹來了。」他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又示意沈書妍落坐。
木香幫沈書妍解了身上的披風，她給父親福了一禮，就下首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沒事兒我就不能來找您了。」沈書妍嗔道，「您這幾天忙著應酬，女兒想跟您會兒話都不行。」
沈睿呵呵呵笑起來，「好，好，好。」神態愉悅，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好，「這麼說來，倒成了爹爹的不是了。」
古時候規矩大，父女之間能這樣輕輕松松的開幾句玩意已是不易，沈書妍自然懂得見好就收這個道理。
「不敢，不敢。爹爹事務繁忙，女兒豈敢叨擾。」沈書妍笑嘻嘻的應了一句。
這時，迎松給沈書妍沏了一杯祁紅。
沈書妍輕輕啜了一口，這一路走來附著在身上的寒意瞬間煙散雲散，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好茶！」
「哦？」沈睿笑望著女兒，打趣道︰「你倒是說說，這茶究竟是怎麼個好法？」
沈書妍低頭看了一眼，再抬頭時卻是一本正經地道︰「湯色紅艷明亮，滋味甘鮮醇厚。」她端起茶盅又啜了一口。似是在認真品嘗，片刻後又嘆道︰「馥郁香醇。好茶！」
沈睿哈哈大笑，「倒讓你說中了幾句。」他也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這是昔日的一個同窗好友送的，你要喜歡回頭我讓迎松給送一些過去。冬天喝紅茶養人。」
父女倆和樂融融地閑聊了幾句，氣氛一時很好。
沈書妍心不在焉在低頭喝茶，心里思忖著該找個什麼的時機跟父親提起昨晚的事情。
沈睿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早在沈書妍遠遠走過來的時候，他就猜到今天女兒是有事才來的。女兒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一樣依賴他，家里的很多事情他其實心里都清楚，但並沒有過多干涉，這兩年女兒性格越來越沉穩，人也變得開朗懂事多了，她和馮氏的矛盾沖突也有所緩和。他細心的觀察過，沈書妍偶爾會在馮氏面前退讓，但卻不曾讓自己受到委屈，這讓他既感到欣慰，又有幾分心疼。有時候他過份的袒護會引起馮氏過度的猜疑，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不再插手馮氏和沈書妍之間有矛盾。只要女兒不受委屈，他也就由著她自己去拿主意。
他朝二樓的樓梯處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對著女兒笑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啊？」沈書妍神色怔忡，她這才發現不知什麼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了她父女二人。
果然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這一盞茶的功會就看出自己的心事來了，沈書妍心里月復悱。
沈睿耐心地笑望著女兒等她開口。
望著父親溫柔和煦的笑容，沈書妍猶豫不決的心一下就安定下來。
「爹。」沈書妍正色望著父親，「我屋里發生了件奇怪的事情，我一個人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請您幫著參祥一二。」她將這幾個晚上發生的事情緩緩道來，「那天晚上我睡到半夜渴了，就下床想倒杯水……昨兒晚上我又看見了，循著腳印找過去，看樣子該是去了院門口的那邊，後來又響到一聲門響，我估模著是不是出了院子去了……女兒想著下次捉個現行，可又擔心這其中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這樣打草嚇蛇只怕會壞事，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就來找您了。」說完，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里竟然就有了依賴的感覺，有父親幫忙，這件事情就容易多了。
沈睿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你可看清楚了是什麼人？」
沈書妍搖搖頭。「隔著窗戶看不清楚，不過看身量應該是個小丫鬟，可惜穿著斗篷看不清模樣。」
「值夜的丫鬟婆子呢？」沈睿皺了眉，「兩回都沒人發現？」
丫鬟當然就陪在自己屋里，那些婆子看著沒事估計也都回去睡覺了，自己原本就不太在意這些事情，可是現在又不能在父親面前直言不諱，真要說出來，恐怕這些人都要換掉了。
沈書妍低聲道，「沒人發現。就昨晚值夜的一個丫鬟知道這件事情。」她沉吟道︰「這兩天我找了機會仔細的觀察過身邊的幾個小丫鬟，個個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沈睿失笑，「能有這樣的膽色，哪能輕易就露出馬腳讓你發現呢。」突然他話鋒一轉，問道︰「你屋里的這幾個小丫鬟是個什麼情況，你都知道底細嗎？」。
沈書妍愣怔。
六月的時候自己劃船不慎落水，馮氏把春蘭幾個關了起來，第三天就讓官伢領了人過來讓自己挑。雪竹、煙蘿、白玉和丹紗是自己親手挑的，翠筱和紅蕖是馮氏指的，有了前車之鑒，這幾個人自從帶回听雨軒她就一直讓人留意著，目前還沒有听說有哪個不安份起了二心的，難道又是自己疏忽了？不會的！就算是有什麼。也犯不著三更半夜的出去活動，目標太明顯了，稍有不慎就被人發現。
沈書妍心中漸漸清明，「都是家里窮困才被賣了的，再借一個膽，那劉婆子也不敢把來路不明的領到我們家里來呀。」她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要想遞個消息機會多的是，犯不著大半夜的為這點事情冒這麼大風險。家里就這點事，再大它也翻不了天……」說著，她突然心中一動，眼瞳一縮。
沈睿不置可否。只是嘆了一口氣，「世事無絕對。等弄清楚了也就真相大白了。」他溫柔起輕撫女兒柔軟的發頂，「沒想到你還這樣沉得住氣，也不知道害怕，竟然到現在才來告訴爹爹。」
沒有說是因為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疑，而現在，自己也確實需要父親的幫助了。
「女兒也不知道呀。萬一只是個值夜的小丫鬟在走動，那豈不是虛驚一場。」沈書妍笑道，「自然是等事情確定了才敢來找您。」這句是真話，她向來獨立慣了，能自己解決的事情決不麻煩別人。
沈睿溫言責備道︰「我們父女之間什麼時候就這樣生份了！事無大小，只要是你的事，爹爹就不會覺得麻煩。」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惆悵，「要是你哪天不需要爹爹了，那就說明爹爹老了不中用了，那才真正讓爹爹難過啊！」
「爹。」沈書妍話音一哽，她心里淌過一股暖流，墨玉般的眼眸變得水汪汪的。
為了得到父親的庇佑，自己還總要刻意的去揣測父親的心理，努力在他面前表現得更體貼更懂事，生怕哪天惹他不高興就撒手不管自己了，就連這次的事情，自己也是再三考慮之後確實是束手無措了才會告訴他，就怕他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
「這件事情你先別聲張。爹回頭就安排人保護你，你只管放寬心，晚上好好睡覺。」沈睿笑容依舊和煦，說著，他站了起來，「你稍坐一會兒，爹出去吩咐兩句話就回來。」
沈睿轉身去了東廂房。
沈書妍坐了一會兒，索性就站起來。
這里是沈家的藏書閣，平常父親從不讓人輕易踏足，她也極少到這里來，印象中這是她第三次。第一次是父親差人傳話，讓她到這里來；第二次，就是上次落水之後，她找到這里來遇見了韓彥。那個時候她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為了證實心里的一個猜測，卻也因此結識了韓彥。
她沿著整齊的書架一行行緩步走過，突然，她腳步一滯，就不由自由地抬頭向二樓望去，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轉身沿著樓梯緩緩拾階而上。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松柏香氣息，沈書妍心中一動，狐疑地抬頭望了一眼，這一動一靜之間，她的腳步就慢了下來，有些游移不定的錯覺。
「書妍！」沈睿醇厚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沈書妍回過身，報以羞赧一笑，「爹，您回來了。」沒有經過父親的同意就四處走亂，她終究是有些心虛的。
沈睿又待了幾句，就讓人送女兒回听雨軒。望著女兒離開的背影，他長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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