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媽媽的脾氣越來越難揣摩了。上官雲衣搖著頭走下轎子，掀起帷帽，回到她熟悉的斜雨樓來。
早早守在門口丫環殷勤地接過帽子，告訴她︰「姐姐快點過去吧，小主事和客人都在霏珠姑娘屋里，就等您了。」
「哦？等我何事？」上官一邊走一邊拭汗。
「先前住在雅間的那位公子來了，進門就點了您，您不在。」
上官雲衣點頭，寫信給她要買藥引子的李滄竟然後腳就到了。比她預期早了十來天，看來收購凝怡館得早些下手，趁李滄還在康州的時間，把隔壁收下，免得夜長夢多。她今天費了好大力氣才勸通蘭媽媽，打算買下來把臨街的地方開鋪子，原有樓館收拾一番改客棧，修條夾巷通到斜雨樓。剩下的零星地方砸了作酒窖、庫房。
這樣可減輕一些競爭壓力，建起自己的客棧又能解決斜雨樓客人的住宿問題︰不是不留過夜了麼，這些客人可以歇息在斜雨樓下屬的客棧。蘭媽媽最初認為改開當鋪要更賺一些，上官雲衣一條一條跟蘭媽媽解釋懂行的掌櫃多麼難請，作客棧還能省些拆房子的幫工錢。
如果不是懂行的掌櫃，不小心看走了眼，將原本一文不值的贗品開出珍品的價格，或是被城里的大戶排擠起生意，都不是它們這個小有財力的青樓能夠負擔的。
上官雲衣默默盤算著明天該如何勸蕊媽媽低價放棄凝怡館，進屋換上見客的衣裳，找出盛各種珠花的匣子推開了霏珠屋門。屋里三人正圍桌坐著，金英侍立一旁。
「大公子，這麼快就到了？」上官雲衣寒暄幾句，走上前將匣子擱到桌上，打開給李滄看里面的珍珠首飾︰「公子慢慢驗看，這些都是去雅間伺候過的人身上戴的首飾。」
李滄道了謝，一件一件拿出來仔細看。
霏珠很好奇地看他把珠花拆開放在掌心，還用一個蝴蝶香囊去裝珍珠，裝完再拿出來。霏珠暗想，一個大男人也會擺弄這些東西，那神情正經地跟她涂指甲油一般認真，看著很滑稽，不由得笑出聲來。
李滄邊拆珍珠邊問︰「同意跟我走了？笑得這麼開心。長安繁華地，以後你會更開心的。」
霏珠笑著搶過李滄手中的香囊，雙手捏了蝴蝶翅，站起來拿著它在四人面前飛一圈，讓香囊停在李滄頭上，舉著向一旁的金英說︰「金英，你來給我做個決定，李大公子也不知收了哪家姑娘的香囊，大老遠跑到康州來給香囊配珍珠。我怎好跟著他去長安橫刀奪愛呀。」
金英立刻附和︰「我們姑娘不做如夫人，還不如在樓里過的快活。大公子，您多賞點銀子，金英保證，我們姑娘也會很開心，比大老遠去長安還開心。」她是希望李滄能夠將霏珠養在康州，這里還有主事罩著，不用看別人眼色行事。如果霏珠被贖走，那她又會被分到西廂去做雜活。干了幾天貼身丫環，她的生活標準和生活要求已經一起水漲船高了。以前睡大通鋪，現在連梳妝台都有了自己的一份，而且跟霏珠相處也很不錯，霏珠從來沒那些折騰丫環的壞脾氣，連泡香湯都不用她去伺候搓背。
這大概是當丫環最幸福的生活了。金英打扇愈發賣力，風都向著李滄那邊吹，極希望他能改變主意。
李滄把余下的珍珠按照名冊上的所屬，在桌面一一排開，頭也沒回，道︰「霏珠你的記性真差，那香囊是你落在雅間床上的啊。但正室的位置，我是要留給救命恩人的，說起來也是你的姐妹，將來你們要好好相處。」
李大公子的救命恩人？這句話讓屋里的人同時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李滄。上官雲衣停下正在替他整理滿桌到處滾的珍珠，習慣性地將雙手交叉起來，問道︰「不知公子所說的是哪一位姑娘？斜雨樓一向本分經營，姑娘們連取外頭赴酒局都不允，公子……想必是錯愛本樓了吧？」
「不會，上官姑娘有所不知，某有宿疾，久不得醫，上次回長安後卻覺得舒爽許多，經名醫細診之後，才曉得好轉的緣由。」李滄拈起一粒半圓紐扣樣的白珍珠，對著光線眯起眼楮，想要從珍珠里看到他未來妻子的容顏。「正是從斜雨樓里帶回去的香囊有奇效。」
霏珠趕忙將那個香囊放到桌上，搖著頭說︰「滄公子，這個不是我的香囊，是那天需要給您守夜，松子姐姐怕我犯困才留下的。您趕緊去找松子姐姐道謝吧。」
柳心弦拿過那個普普通通的蝴蝶香囊檢查一番，更加困惑了。這是開春那會兒樓里制的，各個屋子都有，一大兜子各式各樣的香囊隨意發的，因不是精致物件，姑娘們都很少戴，多半還是用自家繡的。她從裙間解下個長得差不多的粉蝶香囊，並排放了，探尋著問李滄︰「只不過普通香囊，公子若需要此物，莫說一個，一百個都不打緊。」
兩個香囊靜靜躺在珍珠堆里，薄荷味與梔子味淡淡縈繞在桌上，煞是好聞。
李滄推開柳心弦的香囊，一彎腰，從靴中拔出柄半尺長的小小匕首來，將舊香囊劃開，對她們說︰「此物才是立了功的。」
緞面里是薄荷絨，香味愈發濃烈。霏珠不解地問︰「要是薄荷有這麼厲害，你家以前請來的大夫都是庸醫嗎?開一劑薄荷不久全好了嘛！滄公子，你可千萬別被庸醫蒙騙，我覺得應該是您以前摔著的時候有血塊淤積在腦中了，壓迫到某些神經……哦不，是某些經絡，嘿嘿我不懂醫術，說的不太準。應該是壓迫到某些經絡才使您病痛纏身。」
上官雲衣點頭表示贊同。薄荷固然有疏絡醒腦的作用，還不至于聞一聞就能除百病，那藥農們何必拼死去懸崖峭壁采人參靈芝，只消多種幾畝薄荷就全有了啊！更何況隨處都能生長，根本不用特意去種。
「薄荷的確立了功，可它只能算其中一味。所以我才來尋藥引，那顆偶然得到的珍珠才是最要緊的。當時霏珠還托我打听價錢，弟弟說那珠子太小了不值錢，即不是南珠北珠，又不是什麼名貴東西，後來隨意收入香囊中，我不知它的功效，多虧名醫見多識廣，認出來是罕見的藥珠，帶回醫館研了粉配藥，這才大有好轉。」李滄笑著把匕首重新插入靴中，讓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的金英連著後退了好幾步。
「如今特意來尋藥引，多配幾服藥也好早早痊愈。」李滄把那些飛錢紙券推到上官雲衣面前︰「如果能夠再尋到這種奇珠，我願意娶佩戴這種珍珠的姑娘為妻，報答救命之恩。」
柳心弦嘆著「不失為一段佳話」，一邊挑出一顆黃豆大的珍珠遞給李滄︰「我瞧著這枚光澤甚好，公子看看。」
李滄接過，對光察看一番，又把它放到香囊上。珍珠仍是乳白色，圓滾滾，邊兒上還沾著一點瓊膠，是枚未鑽孔整顆綴在沙花蕊中的上好珍珠。李滄搖搖頭，這不是他要找的。
「柳姑娘，那種藥珠遇到一些藥性相同的藥材會變得通透異常，如水滴毫發畢現。比如薄荷絨就能令它像半透明的霧氣般。我也曾在長安高價求購，可惜有價無市，只能再來這里，希望能找到它的原主人，或許還有剩余的珍珠。」
「這樣……公子慢慢試。」柳心弦不再打擾李滄找珍珠，只將試驗過的珠子收起來歸到一旁。
霏珠卻繞到她們背後，沉思片刻，悄悄拍拍上官主事的肩膀，示意她到外面有事相商。上官雲衣跟著她走出來，不等霏珠開口，先說話了︰「霏珠妹妹，你是怎樣打算的？」
霏珠把她拉到一邊，低了頭小聲告訴她，不願意跟著李滄回長安。這里好歹還算個家，長安那邊簡直是兩眼一抹黑。上官雲衣安慰她說正室也是從斜雨樓里的姐妹中選，去了不至于受委屈，如果將來是打算嫁人，這不失為好時機，沒必要再多捱幾年再選人，讓她好好考慮。
霏珠心道雅間那兩顆滾到床上的珍珠就是我的……李滄即使將整個康州都翻一遍也找不出第三顆了，人家只是不願意隨便嫁出去麼。要嫁也不能嫁個三妻四妾而且還有眠花宿柳不良記錄的人。尤其是李滄，以前看著還算順眼，現在居然一開口就說要娶我當如夫人，根本就沒有認真對待婚姻這種事嘛！就算有人贈珍珠救了他的小命，那非得以身相報？誠心報恩也就算了，關鍵在于他一邊想著報恩，一邊還要納妾，實在可惡。
想到這里，霏珠咬著牙央求上官姐姐一定要將自己留在斜雨樓，她不跟著李滄去。上官雲衣惋惜地拍拍霏珠的手︰「姐姐盡力，但不能保證什麼，這座樓還是蘭媽媽最大。或許你可以等大公子找到珍珠的原主人後，讓那位姑娘勸勸他。」
直到掌燈時分，李滄查遍了每一顆珍珠，也沒能找出那種跟薄荷放在一起就變得半透明的珠子。他失望地托主事再幫他收集樓里的珍珠，揉揉額頭起身就要攬霏珠。
霏珠沒留神，掙扎不出來，只能用目光向兩位主事求救。上官雲衣笑著向李滄賠不是︰「公子，對不住您了。今天另選別的姑娘去雅間伺候吧，一是斜雨改了規矩，從此無紅花牌姑娘侍寢，二呀，我們霏珠姑娘雖然新出堂，也有一位恩客老爺常捧著，天天兒來,已經預訂下了，霏珠姑娘今天怕是掛不了燈接待新客人。」
柳心弦已快速地將屋中常備的行會花冊遞上來，金英更是彎腰提燈，要為李滄引路。李滄听到霏珠有客人，本欲當面爭奪爭奪，轉念想到還有求于斜雨樓，便松開手告訴柳心弦︰「只此一次，從明天開始我點她，不要再掛花牌。」說罷讓金英往雅間帶路，他得洗洗一身塵土填飽肚子。
霏珠沒好氣地瞪了幾眼他的背影︰「走就走吧，還拐走我的丫環。」少不得另喚人取食盒。才吃到一半，她的恩客果真一如既往朝她這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