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燈高高掛起，斜雨樓迎客廳里，小主事柳心弦姑娘，粉蝴蝶般穿梭在滿座的公子中，與這個見禮，與那個萬福，一迭聲地支使迎客廳里的丫環們。
「給慕容公子遞花牌冊子∼」
「快讓孟老爺品一品咱們樓里的梅雪水烹的新茶∼」
「哎呀呀，寧公子，今天不巧的很，紅牌子都被挑走了呢，您賞一賞斜雨樓的清花牌？梅子，過來跟公子講講清姑娘們。」
「筍兒，去喚凌姑娘，迎客廳見客。」
被選中的姑娘，便來迎客廳，由丫環在自己花牌前掛上精巧花燈，引著客人往屋中去，或吟詩，或作對，少則片刻，多則一個時辰，送了客人出來，再摘燈。小主事在迎客廳迎來送往，遇著熟客只捧一位姑娘而那姑娘屋中又有客人的，得在迎客廳里陪著說話，遇著粗俗不堪不想接待的，得想出種種借口將他介紹到隔壁凝怡館去。又要仔細記著時辰，不教姑娘們吃了虧。忙得她步搖漸松，手中香汗浸濕了帕子。
依舊不肯將臉上的笑意松減一分。上官雲衣白天主事賬目，柳心弦晚上主事待客。想著上官姐姐伏案對賬的身影，小主事柳心弦姑娘偷個空，飲了口釅茶，叫貼身的梅子給上官房里送碗參湯去。放下茶杯，略略整理妝容，又翩翩周旋于迎客廳中。
今天生意格外好。斜雨樓里幾乎所有的姑娘房中都有客，迎客廳里一圈兒繪了淡桃花的小燈籠掛滿花牌架，頭一回來的公子們只怕要把這里當過花燈節。眼見得時辰還早，外頭市肆和夜里的小食攤子都還沒收，可是斜雨樓迎客廳中仍坐著七八位公子，搖扇的，品茗的，翻看花牌冊子的，沒地方坐的還有五六位，便站著跟小丫頭說笑，都沒有去隔壁家的意思。
這些人裝束都差不多。
「蝶兒，喚嬤嬤們來給公子添座，將「十三花」酒取一壇子來。」柳心弦一邊對站著的客人們致歉，一邊馬不停蹄上點心上好酒安撫他們。
柳心弦站在樓門口往隔壁望了一眼，也是大紅燈籠薄衫女子，絲竹鼓樂，能瞧見生意亦不錯。偏偏凝怡館的老鴇蕊媽媽正好也看見了這邊的柳心弦，四目相對，立刻踫出火花來。
兩邊俱是坐了一屋子人點不到姑娘，且客人們看上去衣飾不寒酸。蕊媽媽本來想把他們送去斜雨樓︰凝怡館今夜生意太好了，她們樓里又是留宿的客人多，沒幾個姑娘能替換下來。眼下這批人，點不到姑娘，鬧起事來砸了招牌可了不得。
柳心弦也是一樣的打算。她覺得今晚賺得足夠多，雖然清花牌姑娘最多一個時辰就得送客，一晚上總共才幾個時辰？平日頂多接兩撥客人罷了。眼下有的姑娘們為了不讓新客人久等，還早早哄著相熟的公子，送了他們出去，再摘了燈接待新客人。饒是這樣，迎客廳里還有十幾號公子。
總不能讓清牌姑娘們過了子時還接客。柳心弦就動了心思要把客人送隔壁去。
可是那位四十多歲的老鴇蕊媽媽，和這位二十多歲的小主事柳姑娘，一眼看明白對方客源形式後，全都改了主意。這就是一場悄無聲息拉開帷幕的競爭！誰家能解決消化掉候在客廳的十來個人，誰家自然勝出一籌！
柳心弦仰起妝容精致白瓷一般的嬌臉，一甩帕子轉身去招待客人。斜雨樓頭把交椅的名號，豈是空口打出去的？定要比你們凝怡館更快更好地安撫住諸位公子。
蕊媽媽同時叉了圓潤的腰，沖這邊冷哼一聲，顫著一身珠翠給她那里的公子們上茶，她還能比不過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妮子？
兩邊的迎客廳里，招待更勤快了起來，蕊媽媽親自上陣「說古話」，將坊間那些不傷大雅的趣聞軼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與客人們消磨時間。柳姑娘則抱來了許久不踫的素弦，在迎客廳里叮叮咚咚彈起愉悅的曲子，還暗里多燃了兩爐安神香餅。
那伙男人們並沒有嗅到空氣中滋啦啦的導火索，他們倒從未想過要去鬧事砸招牌，該喝茶的喝茶，該閑坐的閑坐，跟進了茶館等朋友般，不急不躁，間或議論議論冊子上哪個姑娘更美些，連那幾個往日里被吃豆腐最多的迎客廳丫環，也漸漸發覺這群人沒趁機模她們的手。
「姑娘，我看他們不像是逛青樓。」梅子在送完七八碟一口酥之後，滿臉擔憂，難道是來砸場子的？還是母老虎們派來堵截某些花心浪子的？她拽拽小主事的袖子，悄聲道︰「要不要請大主事來看看？再過一會兒，鏢局關了門，就趕不上請人護場子了。」
柳心弦扶了額，貝齒一咬，叫梅子去喚醒上官姐姐，再把水桶擱上辣椒末胡椒末多預備些放在迎客廳後頭。真鬧將起來，她要盡最大努力把這個事控制在斜雨樓內，能不去鏢局請人堅決不去，關系到一座花樓安全系數的名聲，寧可多送賠禮銀子，不可讓進來消遣的客人們覺得不安全。鏢局還沒進過十三花巷，這是十三花巷的好口碑。
梅子答應著匆匆而去。忘憂樓里燈火通明，夜間值守的東廂房丫環們站了一走廊，端茶遞水摘燈掛燈，替姑娘們通報個事或是去小廚取酒菜，都要用到她們。哪一位雅士起了「秉燭夜游」的興趣，還得點燈籠舉蠟燭，陪著姑娘客人夜游小花園。
梅子顧不上跟姐妹們打招呼，徑直上二層敲了上官雲衣的門︰「主事姑娘，主事姑娘，柳姑娘請呢。」
霏珠西廂這邊已經都睡下了，在小廚熬粥的慧姐最晚回來，她剛走到一半，離自己住的屋子還有好長一截，听到後面腳步重，扭頭看到小廚里值夜班的高嬤嬤走得很急，還沖自己招手，便停下來，等著高嬤嬤走過來。
「嬤嬤，還有事？」她小聲問。
「怕是不安寧了，前頭吩咐要辣子末，你先別睡，來小廚預備著幫個手。」高嬤嬤拉著慧姐回去待命。慧姐心跳也快了好幾下，辣子末，以前治一伙流氓時潑過，如今又有找晦氣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