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那少年的當晚,鳳清鳴又開始做惡夢;而且,是她進入將軍府以來,做得最多的一個重復的夢境。
現在,她又進入那個夢境了。
「鳴兒,鳴兒……」
有誰的聲音在黑暗中飄飄蕩蕩,帶著亙古的柔情和刻骨的憂傷。
鳳清鳴霍地瞪大了眼楮,心跳重如鼓捶!
這聲音!如此熟悉,如此溫暖!它就像那柔弱的春風,帶著萬般的溫馨慈愛,在自己的耳邊悠悠回響……
「娘親!娘親!你在哪兒?不要丟下鳴兒!」
她放聲大喊,焦急地四下回眸——然而,此刻,她的周圍卻包裹著無邊無際的黑暗;那令人窒息的夜,如刀斧劃不開的混沌。
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四處模索,然而母親的聲音很快便消失了,四周又重歸寂靜。
她傷心極了,正茫然無助之際,黑暗中突然又響起另一個熟悉而稚女敕的聲音——
「姐姐!」
這聲音帶著孩童嬌糯的氣息,仿佛近在咫尺!
鳳清鳴心中狂跳,立刻伸手探過去!
果然,她模到了一個肉乎乎、軟綿綿的小東西!
「清梧!」
女孩大喜,張開胳膊猛地摟住了那軟乎乎的小身子!
果真是清梧!果真是她的妹妹鳳清梧!
「清梧!你沒事?太好了!姐姐想你!姐姐好擔心你!」
黑暗中,女孩兒摟著失而復得的妹妹,喜極而泣!
然而,妹妹卻在她懷里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瞪著黑葡萄似的大眼楮望著姐姐說道︰「姐姐,不哭,不哭啊!」
看到她淚流滿面,妹妹稚女敕的臉上浮起苦惱的表情︰「姐姐也哭,娘親也哭,清梧心里好難過哦!」
「什麼?清梧,你說什麼?!娘親在哪兒?」
鳳清鳴听到妹妹的話,頓時止住眼淚。
「娘親?娘親不就在那兒麼!」鳳清梧伸手指了指姐姐的背後,女乃聲女乃氣地說道︰「真是的,娘親和姐姐今天都好奇怪哦!」
鳳清鳴驀地轉身,順著妹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不由得愕然——
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將軍府,來到了城郊別院里!
那是一座南方常見的普通宅子,灰瓦白牆、精致小巧,處處透出主人的細膩心思與高雅趣味。
後院的天井旁,種著一株高大的梧桐樹;此時天已寒冷,每當秋風吹過,便有發黃的葉子便打著旋兒從天空飄落,給地面鋪上一層厚厚的氈子。
此刻,鳳清鳴便拉著妹妹的手,站在那高大的梧桐樹下;而樹的正前方,便是母親蘇漫的臥房。
可是,這別院不是已經被焚毀了嗎?而且妹妹和娘親……
鳳清鳴腦子有片刻的混亂。
這時,包圍在她眼前的黑霧漸漸散去,周圍一切也變得清晰起來——
原來,天已經黑了。
院子里燭火點點,梧桐樹下,雕花窗格前映照著一個曼妙的身影。
娘親!
是娘親!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鳳清鳴心神俱震!
她來不及細想,立刻拔腳狂奔過去!
然而,及至門前,卻又硬生生頓住了腳步——這是夢嗎?這是夢嗎?為何我又回到了城郊別院里?
她將手心貼在門板上,凹凸不平的門板給了她真實的觸感。
然後,她鼓起勇氣,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時光就在那一剎那倒轉——
一切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個她永生難忘的日子。
那天,母親接到了爹爹從邊關遞來的家書;那天,她失去了世界上最親的人。
這座別院,是她昔日溫暖的家。
在這里,她曾度過了整整十年快樂的歲月;在這里,她曾擁有天底下最溫柔的母親和最慈愛的父親;當然,還有清梧,她可愛的妹妹。
此時,昏黃的燭火輕輕跳動,映照著母親熟悉的身影——她坐在窗前,桌上燭火點點;她渾身素縞、面容蒼白,那昔日溫善若水的瀲灩雙眸,此刻正蘊含著深切的傷悲。
看到母親的那一剎那,鳳清鳴便愣住了——她知道,自己又陷入那個惡夢里去了。
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仿佛已經在自己心中演練過無數遍了似的。
她看見娘親坐在桌前,容顏蒼白;她听見娘親低低哭泣,將染血的信箋抵到胸前;接下來,娘親便會用那顫抖的手,一遍遍撫mo信上熟悉的字跡;然後,便會有晶瑩的淚水從她眸子里落下,一滴滴地落到信箋上,將紙上那碩大的「鳳」字泅得一片氤氳……
不!娘親!不要!
仿佛是預見了慘案即將發生,女孩兒驚慌失措地沖進屋去抱住了母親——
「不,娘親,你不能死!」
「你還和我和妹妹,我們都需要你……」
她急切地說道。
蘇漫身子一震,愣了半晌,終于緩緩伸出胳膊抱住了女兒。
「鳴兒,你都知道了?」她抬起悲愴的眸子,驚訝地問道。
「娘親,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清鳴此時已顧不得別的,只急急對母親重復這幾句話。
「鳴兒,你說得對,娘親現在還不能死。」蘇漫流著眼淚,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誰傾訴︰「止戈,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去陪你。鳴兒和梧兒還那麼小,我不能扔下她們啊……」
「娘親——」這時,小女兒鳳清梧也跑了進來,扎進母親懷里。
雖然她小小年紀,還不太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到娘親和姐姐抱在一起哭個不停,她心里也難過極了!
蘇漫抱過小女兒,將其緊緊摟在懷里;而鳳清鳴卻將怨恨的目光,投向了那封染血的信箋。
那封信,便是那個男人從邊關遞回來的遺書吧?據說,他在北征延陵國的戰役中不幸身亡,而那封信,便是他臨終前于戰場上用鮮血寫成,巴巴地讓心月復家奴貼身藏了,千里迢迢地自邊關送來。
與信一起送回來的,還有那個男人的止戈劍——他要娘親自刎。
憑什麼?憑什麼讓娘親殉情?娘親在那個男人的家里,只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她無名無份,甚至連鳳府的大門都沒有邁進過!而自己和妹妹,也都沒有歸入鳳氏族譜!
在外人眼里,她們母女三人也許和他半點牽連都沒有;可為何現在他死了,卻要娘親以死殉情?
女孩兒心底的憤怒如滔天海嘯,不由得撿起那信箋朝窗外一扔!
「哎喲——」
一聲奴僕的慘叫聲傳來,仿佛被信箋砸中!
鳳清鳴心中一驚,有些疑惑地探頭望去。
明明只是一紙信箋,怎麼好像砸傷了人似的?
沒等她推開窗子,院外突然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夫人,快逃……」
剛才那奴僕的慘叫聲再度淒厲響起,這次卻震得窗牖隱隱作響!清鳴陡地一驚,想要開門查看,然而母親蘇漫卻將她一把拉住!
「鳴兒,快躲起來!不管發生事,都不要出聲!」
情勢緊急,蘇漫只急急叮囑一句,然後便把兩個女兒猛地往床底下一推!接著,她又拿起桌上的寶劍,將它塞到女兒的手里。
「保護好妹妹!」
母親剛做完這些,緊閉的房門便「 」一聲被野蠻踢開!接著,幾名手持砍刀的蒙面黑衣人沖了進來!
透過床腳晃動的流蘇,鳳清鳴看到了那些人手中拿著的大刀——那翻卷的刀刃上有殘留的皮肉,那靠近刀柄的溝槽里有新鮮的血漬!
她心中一驚,趕緊把視線投向門口——此時天空細雨如織,纏mian的秋雨如泣如訴,將院子洗涮得青白而模糊。微弱的燈影下,她看到昔日的奴僕一個個倒在了地上,那橫七豎八的尸身下,有濃稠的血不斷蜿蜒而出,在地面與雨水交織,漸漸匯成一條小溪……
妹妹在旁邊想尖叫,卻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屋子里,蘇漫正與黑衣人周旋。
「鳳安,我和將軍平時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對我?」蘇漫厲聲喝道。
「蘇夫人,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要怪,就怪鳳將軍吧!」一個熟悉的聲音獰笑著回答。
躲在床底下的女孩心里一驚——那個人的聲音好熟悉!是家奴鳳安!爹爹的死訊,便是他帶回來的!
「老大,別跟她廢話了,這美人多漂亮啊……」
「蘇夫人,你還是從了我吧……」
……
娘親被幾名黑衣人強行按倒在床邊,接著,屋子里便響起了男人沉重的喘息聲。
娘親在劇烈掙扎,過了片刻,屋子里又響起了清脆的瓷器碎裂聲!
「呯!」
鳳清鳴再也忍耐不住,舉起寶劍便沖了出去!
然而,四周立刻有無盡的黑暗將她緊緊包裹——
那黑暗,是刀劍劃不開的混沌,就像無數鬼魅伸出了黑漆漆的手;它們獰笑著拉住她的身體、抓住她的寶劍、掩住她的眼楮,無論她怎樣左沖右突,始終無法掙月兌!
母親掙扎的身影漸行漸遠,然而清鳴的耳邊始終縈繞著撕心裂肺的尖叫,還有男子猥褻卑鄙的婬笑……
「壞人,快放開我娘親!快放開她!」
女孩絕望地吶喊,寶劍在她手上如困獸亂竄!
突然,「嗤」的一聲悶響傳來,手中劍尖亦隨之一滯!緊接著,便有溫熱黏稠的液體順著劍身奔涌而來,漸漸滑到了手心里……
猖狂的獰笑和恐怖的尖叫戛然而止,四周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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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飛濺,揚上窗前雪白的紗簾。
鳳清鳴看到一柄寶劍直插在母親的心窩,而那劍柄,卻握在自己手里!
有溫熱黏稠的血從母親身體里噴涌而出,順著劍身,慢慢滑到了她的掌心里……
女孩呆呆地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幕,腦子有片刻空白——
這一切終于還是發生了嗎?
不!不!
她猛地撒手,抱頭尖叫起來。
「鳴兒,別怕,別怕……」
這時,母親艱難地朝她伸出了手。
她的目光柔柔地、緩緩地撫過女兒的臉龐——女兒已經十歲了,應該可以照顧好自己、保護好妹妹了吧?
只是,只是自己再也看不到她長大啊……
蘇漫心如刀割,月復內的劇痛,一波波襲來,猶勝萬箭穿心!
「鳴兒,快逃!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回來!」
「鳴兒,快逃!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回來!」
……
「啊——」最後留在耳邊的,是妹妹那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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