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笑 第三卷.聖符 七十七.貧賤夫妻也能樂(1)

作者 ︰ 飛鳥小幸

我眼珠子一轉,縮到了拐角的牆體後面。想嚇程舒揚一跳,哈哈。

「一十……二十……二十八,來,你今日挑了二十八桶,這是你的工錢,二十八個銅板,拿好了。」這是副管家趾高氣昂的聲音。

二十八桶泔水?我心中一震,程舒揚這個白痴,他以為他是鐵打的啊?一個人挑二十八桶泔水?!

我正想去拉著程舒揚大罵一通,不料更可怕的還在後面,他一邊擦汗一邊說︰「管家大人,現在天色還早,店里生意還不錯,要不要再劈點柴火?兩文錢一擔就好。」

管家一陣驚奇︰「你都挑了二十八桶泔水了,還要去劈柴?」

「沒問題的,」程舒揚抬起胳膊說道,「你看我還很有力氣。」

大約是怕他累死在店里不吉利,管家趕緊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你走吧,明日再來。」

「呵呵呵呵呵,好小伙子。夠勤快,夠努力,我喜歡!」一個身著錦緞的胖子男人笑呵呵地走了出來,塞給程舒揚一包東西,「今日不需要劈柴了,你明日再來吧。對了,這是幾個大饅頭,你拿去吃吧,就算獎金了。」

程舒揚二話沒說馬上揣進了懷里。

錦緞胖子男驚奇道︰「干了這麼久的活兒,你不餓嗎?」。

「餓啊。」程舒揚輕巧地回答。

「那你現在就吃啊。」副管家說道。

程舒揚抬頭笑笑︰「這熱乎乎的白面饅頭可不多得,我得揣回去給我娘子吃。」

給我吃?

我在拐角圍牆的後面听見了,心頭悠悠浮上一絲蜜意,鼻端卻是一縷勾得淚滿盈眶的酸楚。

好小子,不枉哀家忍著口水給你端來肉質白米飯,嘿嘿嘿嘿。

「舒諦!」

錦衣胖子與副管家進去之後,我嘴角噙著微笑,喚了他一聲。

程舒揚回頭看見我,兩眼放亮︰「娘子,快來吃白面饅頭……咦,你端著什麼東西?好香啊……」

「嘿嘿嘿,這可是肉汁加白米飯,我給你端來的,快趁熱吃了。」我把碗和筷子一起遞給他。

他看著白白的米飯上幾塊讓人垂涎欲滴的肉,面上欣喜,卻又回遞給我︰「我剛才吃了幾個饅頭,肚子正漲呢,你先吃吧。」

我說︰「這肉我都吃了幾碗了。早快撐著了呢。你快吃吧,要不然冷了我還沒鍋給你熱呢。」

他狐疑地看著我︰「你真吃過了?」

我點頭︰「早吃過了。」

說完我很適時地打了一個餓飽嗝,

程舒揚狐疑地看了我一陣,我忍不住多催促了幾聲,他終于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我兩就這麼坐在夾牆下,土地上,他端著大碗狼吞虎咽,我盯著他口水直往下咽。

細細一想,剛才我們似乎是很自然地坐在了地上,完全沒有要找個東西來墊一下,或者重新找個干淨點的、可以坐著吃飯的地方的意識。

哎,看來咱們的叫花子習性是越來越濃了。

看來他是有些餓壞了,或者說很久很久沒吃到過肉了,所以才如此這般不顧形象。

我一時心有酸楚,只好撇過頭去,偷偷抹掉眼淚。

「好飽……」他突然開口道,「娘子我吃不下了,剩下的你幫我解決吧?」

我回頭一看,那青花瓷的碗里起碼還有一半白米飯在,幾塊最大的肉也被他刻意扒到了一邊。根本沒有動過。

咦,奇怪得很,在鏢局里搶飯的時候,幾位師兄都跑來跟我告狀,說他一個人要吃一桶飯,簡直是名副其實的「飯桶」,而且就這樣還常常叫餓。如此大胃的人,怎麼才吃了這麼幾口白飯,就喊飽了呢?

不用思量多久,答案就浮出水面了。

這家伙……原來他沒有相信我的謊話,只是擔心我不吃飯,所以自己才先吃了。

不過他有他的小聰明,我也有我的小算盤。

我一臉嫌惡地盯著那個美麗的青花瓷碗,與他道︰「惡心得很,今天吃了那麼多肉和飯,都把我吃膩了。」

「膩是膩了,不過還是多吃點吧,以後可不一定頓頓都有這麼好的肉湯啊。」

「切,誰要吃你吃過的東西,你自己吃吧,別浪費了。」

他低頭看著手上白花花的米飯,沒有說話。

遭了,不會是因為我嫌棄他的剩飯,他就不高興了吧?

我趕緊又說道︰「那個,我當真是吃肉吃膩了,剛才我看見人家給了你一包饅頭,你拿來給我,我想吃點清淡的東西順順腸胃了。」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仍然沒有說話。只是掏出帶著他體溫的饅頭紙包遞給我。

我盡量慢里斯條地打開油紙,優雅地拈起一塊饅頭,緩緩放入口中……

我頓時在心中激動得熱淚滿眶——好好吃的饅頭!這是哀家這輩子吃到過的最好吃、最白女敕、最可愛的饅頭啦!

這般美味動人的饅頭,莫不是哪位神仙天人用瑤池里的水,凌霄寶殿里的面粉做成的,要不然怎會讓我一入口中就有如登仙台的滿足感呢?

我飄飄然地啃著白面饅頭,程舒揚默不作聲地大口吃他自己的「剩飯」,偶爾夾來一個肉塊給我,我也不拒絕,張口就吃掉了。

又有肉,又有白面饅頭,生活還真是美好啊。

不知我兩這樣默默地吃了多久,他突然停箸,低頭喃喃道︰「蘇梓妍,對不起。」

「小祖宗你喊什麼呢?這附近指不定就有你老哥的親衛隊在執行任務呢。」我緊張兮兮地四下張望,在完全確定沒有哪位微服官差會從天而降把我兩捉走只好,這才輕輕舒了口氣。

我轉頭問他道︰「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對不起啊?」

「對不起,」他目光幽幽黯淡,充滿了悲傷與自責,「身為你的丈夫,卻沒本事給你很好的生活,就像你以前罵我的那樣,我現在才明白。我真的是個一無是處的窩囊廢……娘子,對不起。」

我怔了怔,握著他髒兮兮的大手,沖他會心一笑︰「浪子回頭金不換嘛,你能有這樣的覺悟,也不枉費我對你的一番栽培,哈哈。」

沒有被我的笑聲打動,程舒揚繼續埋頭傷感,忽而,緩緩開口道︰「要不然,你還是……」

我立即打斷他的話︰「別再說什麼叫我回你哥哥那里去的話了。你再說的話,我就真回去了,看你一個人怎麼辦。」

他哀眉緊皺︰「可是,你跟著我,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你怎麼給不了我了?」我指著他手中的青花瓷道,「你看這碗飯,咱們還是托你的福才吃到的吶。」

他疑惑地抬眼看我。

「嘿嘿嘿,也算今日運氣好,听說城南有人派米,我就跟著花娘娘一起去了,結果派米的人正是你的‘小相好’,劉依蓮姑娘,咱們老熟人的,她好意思不多給打發點嗎?」。我得意地笑笑。

「你去搶米?」程舒揚似乎有些怒意,「你……你為何要這樣做?一旦接受了人家的派米,咱們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叫花子了!」

我眨巴眼楮︰「這有什麼,你看咱們兩現在的樣子,跟乞丐又有什麼分別呢?」

他「騰」地站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怒火沖天卻又無處發泄,一揮拳頭狠狠砸在了夾牆斑駁的牆壁上。

可憐矮壁一抖,簌簌落下了一層灰,嗆得我差點迷住了眼。

「我沒用!我沒用!我是個窩囊廢!廢物!白痴!」他竟然像發瘋似地狂吼,聲嘶力竭。

落在牆上的力量一拳比一拳狠,那年久失修的牆上都已經被他砸出一道道裂痕來了,我生怕打壞了牆人家屋主人要讓我們賠償,趕緊從後面一把抱住他,驚慌地勸慰道︰

「喂住手啊,你干什麼?你手不疼嗎?!快住手!」

發泄的力道漸漸變小了,但他全身的肌肉還是可怕地緊繃著。

我稍稍舒了一口氣,伸手牽過他的手,看著上面的淤青和血跡,不禁心里一抽,腳上有些發軟,瞬間淚珠兒都快溢出來了。

我心疼地罵他道︰「你傻了啊?疼不疼你不知道啊?我把飯端來給你吃不是為了讓你吃完就摧殘自己的身體的!」

程舒揚幽幽地看著我,眼波中流動著絲絲悲情。

突然,他一把抱住了我。

「蘇梓妍。我發誓,我一定會給你最好、最好的生活!」

這家伙,什麼時候長得這麼高了?我的頭剛好能埋進他寬厚結實的胸膛中,現在被他這麼用力地一抱,悶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輕輕拍拍他的後背,嘆息一聲︰

「你別自責了,其實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看錯了裴誠,讓他偷走了咱們的包袱,怎麼會害得我們落到如此的田地呢?」

「我不準你以後去參加什麼派米了,那些地方人那麼多,你又那麼瘦,萬一把你擠壞了怎麼辦?」

「好好好,」我一張黑乎乎髒兮兮的笑臉仰望著他同樣髒兮兮的臉,露出一口都忘了有多久沒有洗漱過的牙齒,沖他嫣然一笑,「以後要派米,我就派你去搶米,這總行了吧?」

在我純真燦爛的笑靨普照之下,他臉上的陰霾終于淡淡散去了,轉陰為晴︰

「好,我以後,一定更加努力奮斗,然後依著你的願,在山腳下,湖泊邊,搭一間草屋,耕種咱們的一畝三分田,泛舟碧浪中,悠然見南山。」

「耶,你記得挺清楚的嘛?對了,你剛才怎麼不問問你的‘小相好‘怎麼樣了啊?」

「什麼小相好老相好的,你別亂說。」

「我怎麼亂說了?人家明戀你那可是好多人都知道的事兒呢。」

「明戀我的人多了,要我一個個地關心,我哪兒有那麼多空閑?」

「你這人……我還真為人家小姑娘不值!」

「那個……她沒嫁給你們家那個死胖子吧?」

「沒有,她爹把她送到這兒來了,看她面色紅潤,還比以前略豐腴了一點,小日子應該過得還不錯吧?對了,你說起胖子,剛才那個跟副管家站在一起的胖子是誰啊?」

「跟副管家站在一起的?哦,那是金福樓的老板。」

「听說那老板很摳門啊,怎麼舍得送你幾個大饅頭了?哼哼哼,不會是人家把你看上了,要收做上門女婿吧?」

「說什麼呢,你這女子,整天腦子里胡思亂想些什麼啊?以後不準再跟落英一起混了。」

「哎,情郎下落不明,不知道落英現在有傷心呢……」

「她撿到的裴誠也不一定是真的裴誠啊,不過我還是沒弄明白,如果只是為了偷咱們的銀兩才跟我們在一起的,他下手也太晚了點吧?」

一雙黑乎乎的大手,牽著一雙黑乎乎的小手,夕陽西下,給我們襤褸的身影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年輕而單薄的影子,在鋪滿落霞的土地上,斜斜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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