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心魔

作者 ︰ 林

西非尼日利亞自治領。

百年不遇的旱災,徹底毀掉了原本蔥蘢繁茂的西非大草原。蒼黃龜裂的土地延展到天際,遠近幾棵焦枯的喬木,更襯得這片天地無比的荒涼頹敗,死氣沉沉。

百里之內唯一的小村莊的村口,停著幾架噴涂著合眾國紋樣的飛機,數十名面黃肌瘦的村民,正在奮力爭搶工作人員手中為數不多的救濟糧和飲用水,場面一片擁擠混亂。

在歹毒日頭的炙烤下,那維持秩序的撲克臉青年飛行員嘴唇早已干裂出血,汗水更是濕透了他厚重的野戰軍裝。眼見食物飲水即將告罄,尚未拿到救濟的災民情緒激動,將一腔憤懣全都發泄他在身上。然而面對災民們的推搡踢打,惡言相加,那黑發青年仍是不急不火,溫言相勸,卻守住位置一步不讓。

人群最前方一個懷抱瘦弱嬰兒的羸弱婦女,眼見自己的孩子日漸病弱消瘦,不知還能支撐幾日,痛怒交加之下,上前一口就啐在他臉上,

「什麼平等,什麼均富,什麼合眾國,我呸!假惺惺地說什麼現代化,說什麼發展,說到底還不是眼里只有臭銅子的殖民者!你們掠奪我們的資源,壓榨我們的百姓,到頭來卻連口殘羹冷炙都不肯施舍一口!若是我的孩子今日死了,你這合眾國的走狗也別想多活一天!我只盼你現在就下十八層地獄,也嘗嘗我們今日痛苦煎熬的滋味!」

人群中一片叫好喊打聲,更有幾個村民氣勢洶洶地手持鋤頭大棒,眼看著就要招呼在那青年的身上。伊斯特大聲驚呼,就要沖上前去護持,卻驚惶地發現自己既發不出聲音,又邁不開手腳。

畫面忽然一變,又成了骯髒潮濕的暗室。幾名頭戴黑面具的大漢手持足有兩尺長的利刃,向那手腳被縛、委頓于暗室中央的俘虜走近。那俘虜的軍裝上斑斑點點盡是凝固了的黑紅血污,一張清冷的撲克臉上也布滿了青紫瘀傷。

那為首的大漢上前踹了那俘虜一腳,獰笑道,

「等我割下你的狗頭挑在大營的旗桿上,看看能不能把你們這些骯髒的殖民狗嚇得滾出我們的家鄉!」

那大漢說著便一把抓起那青年的黑發,拿出一個黑布口袋便套在他頭上,隨即抽緊袋口的繩子。將青年踢倒在地,大漢用膝蓋抵住他被黑布罩住的頭,操起利刃便向他脖頸處割了下去。伊斯特大聲哭喊著「阿晉!阿晉!」,手腳卻被什麼牢牢抓住,不能挪動分毫,只能眼看著他頸部動脈的鮮血噴濺而出,她的視野里,自此只剩下一片絕望的慘紅。

卻听見有熟悉的女聲急急呼喚著她的名字,「梅!梅!」伊斯特忽覺手腳又恢復了知覺,忙驚跳起來,卻見自己的飛行員宿舍里一燈如豆,自己正斜躺在沙發床上,而跪坐在自己身畔一臉擔憂地喚著自己的,卻是閨蜜孔真。

伊斯特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雖已醒來,仍陷在夢中的情緒里不能自拔,坐在沙發床上大聲喘息,淚水仍止不住地從眼眶里涌出。

孔真摟住伊斯特的肩膀柔聲安撫,告訴她一切不過是夢而已。見伊斯特神色漸寧,喘息漸定,淚水漸收,這才起身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她。她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真抱歉,阿真,大半夜的把你弄醒了。」

孔真在她身旁坐下,搖頭微笑,「做了什麼噩夢?听你一直喊司徒的名字。」

伊斯特也笑,「我夢見阿晉吃一盤宮保雞丁。」

「司徒不是就好這一口麼?」

「那盤雞丁是豬油炒的。」

「……那又如何?」

「在我夢里他是回民。」

孔真深知伊斯特的性格,見她雖語帶戲謔,但眸子深處仍有掩不住的惶然驚懼,知她是隨口敷衍,便也跟著笑起來,沒有再追問下去。從外衣兜里翻出自己房間的鑰匙遞給伊斯特,孔真建議,

「我看你是在沙發床上睡得不舒服才魘住了。反正現在元亨肯定是在司徒那里打地鋪,你不如去我們屋里睡。有你最喜歡的超軟雙人床,想打橫睡都由你。」

伊斯特道謝接過,說若是還睡不著,就一定去他們的夫妻間沾一沾桃花。

孔真又給伊斯特倒了一杯水,見她又恢復了平日里憊怠模樣,才略略放了心。囑咐了伊斯特有事就把自己叫醒,孔真揉著惺忪睡眼縮回伊斯特的窄床上繼續睡覺。

伊斯特在沙發床上翻來覆去再睡不著。

自從四個月前因叛軍突襲而失了同司徒文晉的聯系,這個夢就出現得愈發頻繁。這個夢之所以恐怖,是因為它同伊斯特十幾年前在西非和中亞執行維和任務時經歷過的一切幾乎分毫不差——夢與現實唯一的區別,是夢里的司徒文晉,是現實中的自己;而每次夢醒之後伊斯特總覺得僥幸,也是因為在現實中曾遭遇過這一切的是自己,而不是司徒文晉。

伊斯特不由得伸手撫模自己的脖頸。雖然數次整形手術之後,從外表已完全看不出傷口,但手指撫過耳根到喉間的大片皮膚,卻能感受到內里層層疊疊的縫合針腳。

伊斯特躺在沙發床上,在黑暗中,同樣的姿勢,總有將她帶回同樣夢境的可怖趨勢。

伊斯特繼續輾轉了幾下,卻听見睡熟的孔真迷迷糊糊似是說了句什麼。尋思著再折騰下去肯定會再把閨蜜折騰醒來,伊斯特模黑起身,拿了孔真的鑰匙,便躡手躡腳走出門去。

半夜三點的宿舍區走廊寂靜無聲。伊斯特渾身發冷,這才發現自己穿著睡裙就跑了出來。不想回去鬧醒孔真,伊斯特緊走幾步,準備趕快把自己埋在孔真與謝元亨那充滿奸/情的雙人床那溫暖的羽絨被里。

掏出鑰匙打開門,卻發現屋里並不是料想中的漆黑一片。——床頭燈亮著,司徒文晉穿著舊體恤沙灘褲的睡覺打扮,正倚在床頭翻一本相簿。

抬眼看見走進來的伊斯特,司徒文晉笑道,「原來孔真也是打呼嚕的。」

見伊斯特愣愣站在門口並不答話,司徒文晉想是自己沒頭沒腦的話她沒听懂,接著解釋,

「元亨在我屋里呼嚕打得有如殲擊機起飛,我塞了耳塞也無濟于事。估模孔真一定會睡在你那邊,我就到這里來躲清靜了。你既然也跑出來,想必孔真也是個打呼嚕的。他們夫妻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梅?」

伊斯特仍一動不動地僵在當地。

司徒文晉覺得不對勁,伸手擰亮燈光,卻見伊斯特臉色慘白如紙,眼眶濕潤,眸光中盡是破碎的浮冰涌動。司徒文晉忙放下相簿,趿上拖鞋,走上前來。

伊斯特的這個模樣,司徒文晉自然是熟悉的。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將她從午夜夢魘中喚醒時,她就是這般神情模樣。雖然她在噩夢中總是惶急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問她夢見了什麼,這個在倫敦長大的小迷信卻從來不肯說,說是如果不說出來,夢就是反的;但若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夢里的恐怖事情就會一一變成現實。雖不肯說,但他卻能猜出她噩夢的內容——因為夢醒之後,她總是將他緊緊摟住,將臉埋在他懷里,一整夜都不許他離開半步。

從打開門看見司徒文晉那一刻起,伊斯特周圍的空氣就好像抽空了一般,她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夢里的一片猩紅在腦海中噴涌重現,幾乎要將她溺斃其中;而望著在昏黃微光下一步步走近的司徒文晉,她知道只要摟著他,觸踫到他溫熱的身體,那佔據她身心的絕望恐懼就會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她又听見腦中有冰冷的聲音說,梅弗兒-伊斯特,你現在轉身跑掉還來得及,不然你十二年所經歷的一切苦辛,便再無意義。

在司徒文晉走到伊斯特身前時,忽見她猛地向後退開半步,反手抓住門把手,啞聲道,

「你別過來。」

司徒文晉果然就此站住。

伊斯特緊握住門把手,就要奪路而逃,可是半尺之外的司徒文晉溫熱的呼吸就在耳際,她無論如何也挪不動步子。

那個猩紅的噩夢,她十年之間做過無數次,每次夢醒之後,幾天之內她甚至會失去再閉上眼楮的膽量。而現如今,那個能夠讓她遠離一切恐懼的存在,就站在她半尺之外。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體溫,對她來說,都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司徒文晉看看她梗著的脖子,再看看她握著門把手那蒼白的指節,終是不忍心她為此這般折磨自己,嘆了口氣,便要退開。

司徒文晉身形一動,伊斯特周圍空氣頓冷,而一直站在她身後伺機而動的那個猩紅的鬼魅,怎能放棄了這絕好的機會,怪笑著便向她直撲上來。

伊斯特恐懼無已。

無路可逃,無暇他想,她上前一步便躲進了司徒文晉的懷里。

那鬼魅本已捉住她的衣襟,見此,卻只好連忙撒手跳了開去。繞著相擁的兩人逡巡幾匝,見伊斯特已被司徒文晉牢牢護在懷中,它只得無奈地遠遠退去。

伊斯特緊緊摟著司徒文晉的脖子,心下滿足。阿晉在這里,阿晉好好地在這里,夢里那些讓她恐懼得無以復加的一切,頓時變得無比荒唐可笑,再也嚇不倒她。

回手環住伊斯特,司徒文晉這才發現不單是她摟著自己脖子的雙手,她整個身體都是冰涼冰涼的,在他懷里不斷地微微打戰。將她抱回床上,他用輕軟的鴨絨被將兩人厚厚裹住,用溫熱的大手輕輕摩挲她冰涼的手腳。

伊斯特乖乖偎在他懷里,口齒模糊地說,「只呆五分鐘,阿晉,只呆五分鐘」,卻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懷里是她嬌軟的身軀,鼻間是那久違的混合著椰子潤膚露味道的體香,司徒文晉心下也是一片安適。追隨著她墮入夢鄉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個不太麻煩的事——他似乎還有個什麼女朋友,明天一早就去和她說分手。

因為他的梅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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