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唐 第四章野種

作者 ︰ 驪影

時間這種東西總是過得很快,尤其是對于孩童,每日不過是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睡睡覺覺,然後再喊幾聲「我想長大」,整個一年就白駒過隙的逃走了。

轉眼間,江寧來到江府就已經快要一整年了。這一年中,她一直過著上訴那樣孩童無憂無慮的生活,除了偶爾听青梅說些什麼「可憐」「苦命」之類的詞語,以及為她擦去幾滴眼淚之外,江寧並不覺得自己的生活和其他孩子有什麼太多的差別。

青梅姐姐總說伙房的人欺負自己,可是我一直都吃飯吃的很香呀?

青梅姐姐還說吳大嬸見風使舵,明明說要給自己裁衣裳卻一直沒有音訊,可是我身上有衣服穿呀?

青梅姐姐又說其他的下人們總是冷嘲熱諷自己,可是我一直都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呀?

青梅姐姐說家主對自己薄涼,明明是親生女兒還月余都不來看上一回,可是我總不能告訴姐姐,他口中的家主和我其實半點干系都沒有呀!

江寧小小的心一直裝著這些小小的問題,偶爾蹲在牆角看螞蟻搬家;偶爾跟院子里新摘的小松樹比比身高;偶爾又偷偷的爬過牆角的小狗洞,拿石子去瞄準雞窩里剛剛產下的雞蛋;偶爾又會躺在睡榻上睜著干淨透亮的眼楮,看著漫天的燦爛星空,心想爹爹什麼時候才會來接自己。

一整年過去,自己長高了好些,青梅姐姐也長高了好多。不過青梅姐姐那雙腫腫的眼楮似乎也長高了些,她的眼淚也長的多了些……

于是乎,江寧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喜歡捂住自己的雙眼,青梅不解的問她為何要這麼做,江寧眨著眼楮回答︰「我想把眼楮里的水全都捂回去。」

……

……

這又是一年的重陽佳節,遙遠的東都洛陽再一次響起宮廷奏樂聲聲,在位的女皇用她獨有的方法彰顯著天下的太平。

而揚州城的江府中,江寧卻過起了自己的第一個生日。

其實她並不清楚自己的生日是在什麼時候,只是江如水將其定在了重陽,江寧倒也沒有什麼異議。

三歲的壽辰倒也不必如何隆重,但青梅還是一早就笑著為江寧換上了一套新衣,听說是她費了整整一個月的功夫,偷學吳大嬸的手藝做成的第一件襦裙。

雖說花樣有些陳舊,針腳不夠密,繡工更是差強人意,但江寧自然不懂得挑剔這些東西,只是嘻嘻笑著穿上,又乖巧的向著青梅姐姐道了謝。

青梅樂的開心,寵溺的揪了揪江寧的小鼻子,幫她淨了手和臉,又為她端上了紅雞蛋和壽面。

看著江寧吃的嘻嘻哈哈,青梅這心里卻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明明是主家的子嗣,如今吃著這樣粗糙的東西,竟然就已經樂成了這副模樣……

一面這樣有些黯然的想著,青梅另一面又不斷的向著院門去瞧,心想今日小娘子的生辰,主家總得抽空過來一趟吧。其他下人前來拜壽她是不指望了,可是只要主家來一次,哪怕空著手來,只是露一次面,她們主僕二人的生活也會好上很多的。同樣的,若是小娘子的生辰主家都不來的話……

青梅打了個寒顫,不敢去想。

但天下的事情從來都是這個模樣,你越想要什麼,什麼就離你越遠。

青梅等到小娘子用完早膳,等到自己撤了碗筷,再等到刻意跑到這里來眼氣自己的吳大嬸說著尖酸刻薄的話語,主家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在小院外面。

「別瞧著今天還是個獨門獨院,老李家的那個小子可是快要成家了,如今府里這樣的小院子又不太多,等著老李去跟主家說一聲,你們這主僕二人還不知要搬到什麼地方去。」

吳大嬸的年紀早已上了五十,可卻從來不服老,身上總穿著花布衣裳,手中也時時不離一張手絹。她逢人便說道這手絹的來歷,據說是她離家許久的兒子從蜀州托人捎回來的,上面是與江南刺繡風格迥異的蜀繡,在外面是千金不易的。

手絹是手絹不假,她兒子常年離家也不假,只是這手絹上的東西到底是不是蜀繡,那就沒人能夠說得準了。

「吳大嬸,平素青梅敬你,是因為你是府上的老人。可是青梅雖然年紀輕,但府里的規矩總是明白的,不論這天下哪個府邸里,總沒有做下人的踩著主子一頭的道理。小娘子雖然年紀小,可畢竟還是主子,這座院子畢竟是主家賜下來的,主家沒說要收回去,我們主僕兩個自然在這里安安穩穩的住著……還有,只要主家沒發話,這院子里的東西也都是小娘子的,吳大嬸每次來都要順手順腳的帶點什麼東西回去,這些事情小娘子不懂,我青梅卻不是睜眼瞎!若是吳大嬸以後還念著這主僕情分,沒事兒來這里逛逛,青梅自然歡迎。可若是吳大嬸你還這樣做些偷雞模狗的勾當,那咱們哪怕撕破了臉面,青梅也得去主家那里說道說道!」

青梅這回卻是真的怒了,平素忍著忍著,非但沒有讓旁人見好就收,反而漸漸的得寸進尺起來。她心中覺著自己受點窩囊氣倒也沒什麼,畢竟自打小時候被爹娘賣給了人伢子,什麼樣的氣自己沒受過?可如今這個局面若是再繼續下去,吃苦的可就會是小娘子了。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還諸事不懂的,怎麼能就這樣被人欺辱了去?

所以平素悶聲悶響的青梅,今日竟也張了口,跟吳大嬸理論了起來。

這一番話出口,青梅因為激動而有些氣喘,面色微微泛紅。吳大嬸卻也愣了愣,旋即卻不由得「哎呦」一聲,彎腰大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听听,听听!今兒這到底是個什麼日子,連平素話都不怎麼說的小丫頭都敢跟老娘對上了?」吳大嬸抖摟了一下右手中的寶貝手絹,抬手擦了一下笑出來的眼淚,只是在臉上這麼一沾,那手絹上邊沾下了一厚層抹牆白灰般的粉。

她卻絲毫未覺于此,而是左手一掐腰,右手一指正蹲在小松樹下的江寧,用拐了三四個彎兒的調子道︰「青梅啊青梅,你還真以為她是主子?你還真以為你跟著她日後就能飛黃騰達?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今兒個是重陽,主家給她定下的生辰也是重陽吧?若是家主對她有那麼一星半點兒的憐惜心思,如今怕是早就接她出去轉悠了,又怎麼會把她一個人扔在府里?你也別不信,前門兒的老三說了,主家一早就乘車出門了!你也不必在呆在這里白等,你、和你家這位小娘子,是絕對等不到咱們主家的!呵,還什麼小娘子?她就是個沒人待見的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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