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鋒吃了一嚇，寒毛聳起，回頭望去，卻見那老人正立在身後，仍然是雍容恬淡的模樣，像個遺身塵俗的隱士。
「你不是死……」聞鋒 退了幾步，難以思議。
老人撫著白須︰「人生不滿百，足歲常懷憂。死未必不是個好歸宿。」
聞鋒茫然地望著他，小臉上只寫了兩個字︰不懂。
老人嘆息一聲，嘆道︰「倚仗外物終是落入小乘，身體父母所發，天地所養，才是最大的憑峙。可惜，人類經過五百年前的教訓，還沒有明白過來。」
聞鋒仰頭望著他，一臉的崇拜，因為老人說的話他都不明白。
老人無暇理會他，自憐自傷︰「道家上萬年的傳承，莫非真要絕于我這一脈。若真是如此，我何顏到地下見列代祖師。也罷，只能倉促行事了。小家伙，你且過來！」
聞鋒警惕地退了兩步，卻被老人一把抓過，他正要驚呼大喊，老人卻把手撫在他頭頂，乳白色的光芒涌下，他意識陷于混沌中。但是全身的筋脈骨骼一忽兒劇痛起來，好象千萬把鋼刀同時刮過。
非人的痛苦，讓他忍不住尖叫起來。
也只是片刻，老人松開了手，一臉驚喜之色︰「不錯，不錯，竟是絕佳的識海胎器。天可憐見，不絕道家一脈，竟在我羽化之前，踫到這麼個徒弟。」
聞鋒等他一松手，不顧全身余痛苦，連滾帶爬溜到遠處，滿臉警惕地看著這個老瘋子。
老人滿臉笑容，向他招手︰「你且過來，道家一脈的傳承就在你了。」
聞鋒將頭搖得撥浪鼓一樣，誰知這老家伙還會出什麼夭蛾子。
老人堆出笑容，誘惑道︰「你做我的徒弟，將來御清風、絕雲氣，凌空飛行不在話下。你不想像我剛才那般自由飛翔麼？」
聞鋒眼中閃過一絲熱切，自由和飛翔，畢竟是每一個孩子的夢想。但他想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老人款款笑道︰「你不假外物，憑一己之力，就可以對抗機甲，對抗科技文明的一切成果。」
聞鋒小臉上寫滿渴望，卻還是堅決地搖頭。
「你做我的徒弟之後，四海城邦任你縱橫，甚至陸地之上，也無處不可去。」
聞鋒小臉都憋紅了，卻還是搖頭不答應。
老人怒了，生命的大限時刻，他不顧風度罵道︰「那你要怎樣才答應？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
聞鋒小心翼翼道︰「老先生，學了你的功夫後，我就不能考大學了。」
老人差點暈厥，口不擇言︰「他嗎的，你學了我的功夫，還考大學做什麼！沒有人能拒絕道家傳承，更沒有人以你這麼爛的理由拒絕。嗎的，我還非要收你做徒弟不可了。」
聞鋒輕聲道︰「學了你的功夫，不也成異端了嗎？不也要被這些機甲到處追殺。我父母只希望我讀上大學。」
老人臉上一肅，頷首道︰「不錯，你年紀雖小，卻是個孝子。不過，我要告訴你，我道家的傳承絕非陸地的異端可比，更不可能與異端牽扯上關系。只是同因血肉之軀，卻具有科技文明難以抗衡的力量，才被世人目為異類。孩子，你是華人後裔吧，叫什麼名字。」
聞鋒老實回答了。老人贊許道︰「我剛試探過你的根骨，是最純正的華人血脈。非我族類，不可傳承。你算符合要求了。」
聞鋒仰著小臉抗議︰「我不做你徒弟……」然而話聲未落，已被老人虛空攝到身前，封了幾處穴道，如泥雕木塑一般，難以動彈分毫。
老人搖頭苦笑，望著夜空︰「萬年以來，強迫傳承的也只有我吧。」
他屏息凝神，古樸蒼老的臉容上肅然穆然，雙手劃過一連竄動作，和諧自然到及至。乳白色的光芒涌到他指尖，凝成一朵熒光幽幽的女敕芽。
隨著一長竄古老的咒語，白敕芽月兌離指尖，飛入聞鋒的神庭處，咻地不見蹤影。
老人渾身虛月兌了一般，身子竟似虛化了，變得淡薄不實，似乎是光影組成的圖象。
穴道被解開，聞鋒雙手模向額頭，依然一片平整光華，沒有任何異常。他小獅一般咆哮道︰「你剛剛放了什麼到我腦子里？你想怎麼樣？」
最後他已經帶著哭腔，不停地捶著額頭。
老人倦怠而悠然地笑道︰「這就是我道家的傳承精華，代代守護，你可以稱它為‘道’，包含了天地至理、宇宙法度。好了，現在你就是道家衣缽所在，歷廣成子先聖、老莊諸賢的萬年道統，就落在你的肩上。」
聞鋒不加理睬，仍是使勁地摳著額頭。
老人又好氣又好笑︰「沒用的，道已深入你的神識海中，終你之一生，也不可擺月兌。這是一顆法則力量的種子，寓藏了宇宙時空最根本的法度，隨著年月的增長，它會茁壯成長，最終有一天，會成為參天大樹，到那時你就可以縱橫四海，讓在整個科技文明在你腳下顫抖。」
聞鋒大聲道︰「你騙人！你自己不是被機甲給打死了嗎。」
老人臉色一窘，惱羞成怒︰「那是我修煉出了問題，否則即便出動整個軍團機甲，又能耐我何！」他臉色一肅，「好了，你如想保住性命，不被認作異端，下面的話就仔細听。」
聞鋒心中一悚，強自收攝精神，听這個老家伙噴口水——如果被當作異端，休說考大學，就連保住小命也難。那樣父母會更傷心的。
老人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遞給他︰「這便是我道家術說的精華，名為《道藏》，博大淵深，你要好好參悟。里面有隱匿氣息之法，能保你不被識破。」
聞鋒顫抖著接過，微微一翻，卻發現里面都是方正優美的象形文字，為自己從所未見，不由大急︰「這是什麼玩意，我一個都不認識，怎麼修煉呀。」
老人微嘆道︰「我已是油盡燈枯之身，不能慢慢教導你了。這是漢字，我們華族的語言，人類最古老優美的文字，可惜海底文明同文，你卻也不認識了。不過，圖書館中還有漢字典籍，世上還有古漢，你可以自己體悟。」
聞鋒才注意到，老人的身影越來越薄，幾乎要消融在空氣中。
老人微笑道︰「乖徒兒，休要怪為師強人所難。其實，這也是你人生的契機。你縱使能上大學又如何，還不是在現代文明的秩序下，蠅營狗苟一生，老死之後和光同塵，沒有半絲痕跡留存于世。」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命運是一視同仁的，就看你自己的活法。我給一根滾杠，看你能不能撬動自己的人生。」老人眼中精芒四射，望著廣袤夜空，似在叩問著宇宙蒼穹。
小聞鋒心神震動，雖然听不懂老人的話語，但是那捭睨四海的強者姿態，卻深深地烙在他心中。
老人伸出手去，撫摩他的腦袋。聞鋒稍一猶豫，並沒有躲閃。
老人欣慰地大笑︰「好了，我的時辰到了。你要切記，盡快修成隱匿氣息之法，否則整個海底文明將與你為敵。」
他緩緩閉上眼楮，蚨坐在地上，取五岳朝天之姿，神色寂寥幽白︰「不老人生千元會，宇宙大劫終成虛。聖人、神人、至人，弟子終還未參透……」
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入虛無。與此同時，他的鼻間，垂下兩道青涕，再也不動分毫。
聞鋒焦急地上前一推，卻發現手掌穿透了身體。老人在這一瞬間，光影四散，連塵埃也不留下半顆。
昏黃的路燈下，依舊是滿地空荒。仿佛方才歷歷所見，不過是南柯一夢。強悍無比的機甲，神秘莫測的老人，虛無飄渺的道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
只有手上的羊皮卷，才告訴聞鋒，剛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顆該死的道，深深鑽入自己的腦中。自己的一生，都要活在異端的陰影下，不得片刻輕松。
許久之後，孤弱的少年才長嘆口氣，竟有了些蒼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