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一夢 郊外送別

作者 ︰ 欣欣向榮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杜甫的《兵車行》真是頗為貼切,京郊夾道兩邊不說哭聲震天,卻也牽衣頓足難舍難分,各大臣的家眷,三三兩兩,守著自家子弟話別,這還是皇上的恩旨,特準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家眷在京郊送行。

天剛蒙蒙亮,宛若就跟著父親在這里等著了,不僅蘇澈,還有許久不見的周映雪,周映雪被蘇澈從莊子接出來給承安送行。

蘇澈也是怕承安這一去,若有萬一再無返時,也是母子一場,怎的也要見上一面。六年的歲月,幾乎摧毀了一個女人全部青春,周映雪看起來為憔悴蒼老,身上依舊穿著她最喜歡的粉色衣裳,只可惜這樣鮮女敕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更顯出幾分老態。

男人的恩情薄如水,即便周映雪給蘇澈生兒育女,可在莊子上終于盼到蘇澈來接她的時候,蘇澈臉上那明顯的嫌棄,根本就不想隱藏。

周映雪心里恨,恨蘇澈薄情,恨王氏搶了本該她的地位,恨宛如不爭氣,恨承安不理會她這個親娘,更恨宛若……

細細想來,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宛若造成的,就是從宛若落水後變得懂事起,王氏開始起了爭斗之心,回了京城,承安更被宛若糊弄住,置她這個親娘于不顧……

這一切恨意積累了六年之久,到了今日,早就化成了毒,只不過,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報復,沒有機會,也沒有實力。

知道承安要去清江打仗,周映雪不禁不擔心,反而覺得這沒準是個機會,若是承安立了軍功回來,說不準就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仿佛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忽然看見了丁點兒光亮,即便那光亮很淺很淡,卻依然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周映雪卻沒想到承安對她如此冷,那種冷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不止冷,甚至可以說是無視和不屑,他看不起自己這個親娘。

周映雪不禁恨恨瞪了眼宛若,承安的眼里只有蘇宛若這個賤丫頭,也不知道她給承安吃了什麼藥。

蘇澈知道她姐弟兩個向來親近,情分不同,便和周映雪,進了後面的馬車里,留下宛若和承安兩人說會兒體己話。

宛若最不喜歡送別,實際上,她一向是個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只可惜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即便夫妻,也不見得能相攜到老,何況她跟承安只是姐弟,還是偽姐弟。

可宛若心里的確不舍,她對承安的感情很復雜,甚至她自己都弄不太清楚,他是她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最信任的人,他是弟弟,也是兄長,是朋友更是知己,所以即便涼薄如宛若,也會不舍。

此時的承安背光而立,微微低頭望著宛若,眼中蕩漾著千萬種內容,不舍,擔憂,害怕……種種情思堆積在一起,幾乎快要從他胸臆間爆開,他真想跟宛若清楚明白的說出來,可那些在心里滾了千萬遍的話,到了嘴邊上,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初升的朝陽在天邊緩緩上移,紅通通金燦燦幾乎染紅了東邊的天,承安的一側也被染成了金紅色,厚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宛若覺得好像重逾千斤。

他才十四歲,十四就要征戰沙場,生死難料,而且他不是別人,他是承安,她的承安,宛若眼里忍了許久的淚還是滑了下了,她真怕他死,怕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承安有些手忙腳亂,想去擦拭她臉上的淚珠,手里卻沒帕子,只能用手指去拭,卻越拭越多,顆顆晶瑩的淚珠,仿佛落在承安心窩里,灼燙的他一顆心生疼生疼的。

他的若若何曾如此哭過,她總是靈動俏皮,笑顏如花,這樣的若若,承安真想帶著她一起走算了,可他的理智還在,南夏到底怎麼個境況,他並不清楚,他不能把他的若若置于險地,總會想見,總能重逢……

馬車里的蘇澈,遠遠望著這邊兩人的情景,不禁皺了皺眉,雖然听不清他們姐弟說的什麼,可兩人如此親近的模樣兒,蘇澈怎麼瞧著都有些不大自在.

「別哭,別哭……若若……若若……」承安有幾分挫敗,他想把他的若若抱在懷里,緊緊的抱在懷里,可現在,他卻只能站在她面前,連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

好在宛若只哭了一小會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抽出自己的帕子,抹了抹眼淚,回身掃了眼如意,如意便走過來,把手里捧著個包袱,宛若接過遞到承安懷里︰「我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就找人做了這個東西,若真上戰場,你就穿著,比你身上的盔甲輕便一些,或許有些用處」

承安並沒有打開包袱,他從來都信他的若若,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總能點石成金,號角聲響了起來,宛若上前一步,拽住馬韁︰「走吧……」

承安點點頭,翻身上馬,宛若把韁繩遞給他,仰著小臉叮囑︰「承安,記得平安歸來,我等著你……」

宛若這句話自然而然月兌口而出,她自己兵沒覺得怎樣,承安卻不禁一陣狂喜,晶亮的眸光仿佛朝陽,璀璨奪目︰「若若,這句話我記下了,無論多久,你都要等著我,不許反悔」

「嗯!不反悔。」宛若惦起腳尖,承安俯身,兩人像小時候一樣,伸出手指拉鉤……不遠處,車里蘇徹不禁搖頭失笑,可不還是兩個孩子,只是想到打仗的凶險之處,臉色又一暗,重重嘆口氣。

承安帶住馬韁,一夾馬月復,閃電揚蹄嘶鳴一聲,沖了出去,帶起一路煙塵,眼瞅著快沒影兒了,宛若剛轉回身,忽听後面一陣急促馬蹄聲,「姑娘……」如意驚呼一聲,宛若回頭,已被承安抄在馬上……

「承安,宛若,你們姐弟胡鬧什麼?回來,還不給我回來……」

蘇徹氣急敗壞的跳下車,喊了幾聲,哪還有影兒……宛若覺得耳邊呼呼風聲響起,風刮在臉上,根本睜不開眼,更別提說話了,可奇異的,她一點不害怕,因為身後有承安……

馬跑了不知多久,才調轉馬頭向回跑,遠遠看到那邊蘇府的車馬家人,承安才把宛若放下馬,定定望著她,說了一句︰「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若若,我會記住你的話,等我……」

「承安……承安……」

宛若從夢中驚醒過來,如意听見動靜,急忙掌了燈,從外間走了進來,隴起床帳,掛在一側的金鉤上,見姑娘果然已坐了起來,滿頭臉都是熱汗意急忙尋了帕子給她拭了去,又去倒了一盞溫開水過來,宛若就著她的手吃了半盞。

宛若往里面挪了挪,空出床這邊的地方來道︰「如意,你在這里陪著我吧!這會兒我卻不大困了,咱們說說話兒。」如意點點頭,服侍著她躺下,自己把幾上的燈吹了,躺在宛若外側。

燈熄了,不大會兒就能看見碧紗窗外的月光,清清淡淡浮浮蕩蕩的從紗帳透進來,顯出有幾分蕭瑟的清冷。「如意,你說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這一晃都快入秋了吧!清江那邊也不知道是冷是熱?軍營的伙食如何?承安可吃的順口嗎?」

如意道︰「這打仗誰說得準長短,一年兩年,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不是說柳將軍跟南夏前面那一仗打了個平手嗎?」

「平手?」宛若哼了一聲︰「不過是自己糊弄自己罷了,即便我不懂,也知道,南夏那邊多年來野心勃勃,操兵練馬的,哪里像咱們北辰,只知安逸苟全,這仗還沒打起來勝負已分了……」

如意急忙道︰「姑娘可莫胡說,這話若是傳出去,說不準就是大禍了,」宛若嘆口氣︰「我只是擔心承安罷了!」

如意勸道︰「姑娘且寬心些吧!您就是這樣日夜惦記著,承安少爺也回不來的,前些日子,不是還有報平安的家書傳回來?」

宛若道,「那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如今卻連半點兒信兒都沒了」如意勸解她︰「姑娘昨個念得那首詩,不是還說什麼,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想來,官道難行,信使不至,也有道理的。」

宛若沉默良久才幽幽的道︰「不知怎的,這兩日我這心不定的緊兒,總是惶惶的,仿佛有什麼禍事,我記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里有這樣的話,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如意,明兒你去老太太那里,幫我借過來,我抄幾遍經書,也好靜靜心。」

如意倒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姑娘向來不信神佛,怎的這次倒巴巴抄起經書了?」

宛若長長嘆口氣︰「不過是病急亂投醫,若是真有用,能使承安平安歸來,我情願抄一輩子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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