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才子 第一百零七章 不虛此行

作者 ︰ 華西里

先去入學時,吳節听程管家說,這個代時升原本是個舉人,學問其為出s ,以前好象還當過官,後來就一直跟著陸炳,干了十多年幕僚。

後來因為身子不成了,又無兒無女,沒地方可去,索x ng在陸府做了西席先生。

憑心說,吳節對明朝的教育還是相當看不起的。從他手頭所掌握的資料來看,古人教書,大多采取填鴨式教育。通常是先生先念一段書,然後讓學生跟著念,接著解釋這段話的意思。如此幾年,直到學生將四書五經囫圇吞棗背熟之後,再教他們寫八股時文。

這種教育手段培養出來的多半是只知道死記硬背的書呆子,全然沒有獨立思考能力。

這也是當初他為什麼沒去楊宗之那里讀書的緣故,感覺也學不到什麼東西。別人讀書不過是為了科舉,抱有很強的功利x ng,吳節讀書純粹就是興趣。沒有考試壓力,自然不肯去學校受那種罪。

這次來陸家族學讀書是一次意外,畢竟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無力反抗權勢滔天的陸家。況且,進了學校,或許要機會得到唐宓的消息,還有五兩銀子的助學款可拿。何樂而不為?

罷了,且在這里呆上兩個月,等中了舉人再說。

因為對明朝的學堂已有成就,因此,在吳節心目中,學堂的教師應該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迂夫子。一身青袍,頭戴四方平定巾周拿折扇,道貌岸然,儒雅溫潤。

可眼前這個姓代名時升的先生卻讓吳節大跌眼鏡。

隨著得得的木杖聲傳來,書屋的大門本人猛力推開,走進來一個柱著拐杖,只剩一條tu 的老人。

這老者看起來身材高大,雖然也作儒生打扮,可一條刀疤從右額一直延伸到左上嘴ch n,看起來甚是猙獰凶惡。

一看他的面相,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文人。

一個殘廢,自然不好做官,也不方便拋頭l 面,做個教書先生倒是不錯的選擇。

「人都到齊了嗎?」代先生眼楮中精光一掃,四下看去,落到面前那個空著的位置上。眉頭一皺︰「陸軒呢,陸暢。」

听代時升點自己的名字,陸暢好象是耗子見了貓,慌忙地站起來。因此動作太急,胖胖的身體撞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坐在他的後面,吳節看到小胖子脖子後面那一叢寒毛偷偷地豎了起來。

小胖子驚慌地回答︰「先生,陸軒他、他、他他,他病還沒好,說是受了風邪,估計還有三五天才能過來。」「手無縛雞之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將來就算做了官,也沒辦法報效朝廷。」代先生哼了一聲︰「也罷,他雖然身子縮,學業倒也不錯,就讓他再歇息幾日。上課了,咦,又來了新人!」代時升發現了坐在角落里的吳節。

吳節忙站起來,恭敬地一作揖︰「彝見先生,學生吳節。」還沒等吳節說完話,代時升就打斷了吳節︰「我又沒叫你,你插什麼話。看你模樣也是個有功名的秀才,如此不曉事。進了我的學堂,得依我的規矩,沒我同意,任何人不許廢話。還有,我上課的時候,你得給我打起精神听著,不許說話、不許看閑書、不許睡覺、不許走神、不許東倒西歪……」

一連十幾個不許之後,代時升這才示意吳節坐下。

吳節以前在四川的時候是有名的青年才子,別人見了他,不管是知府還是知縣,對他都是客客氣氣,什麼時候吃過這種呵斥,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前排的小胖子陸暢轉過頭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陸暢,你東張西望什麼?」嚴厲的聲音響起。

「沒什麼,我……」

「坐下!」聲音更嚴厲。

代先生威嚴地看了眾人一眼,目光又落到吳節身上,冷笑︰「我知道陸家新招了不少有功名的士子,有功名啊,了不得啊!在外面,別人見了你們都得恭敬地打拱手作揖,叫一聲相公。有的人甚至還有才子之名,寫得一手好文章。不過,在我眼中都是個屁!」

代時升說得很不客氣,吳羊心中微微有些惱火。

代先生接著道︰「我們陸家族學同其他學堂可不同,其他學堂教書,為得是讓你們參加科舉,做官。可我這里,不會教你們怎麼考試。

在座各位有許多秀才,考了一輩子,將來要想考出個官兒來也不是什麼難事。至于陸家的子弟,有陸公提攜,將來甚至不用參加考試就能謀個一官半職。我若再像其他學堂那樣教你們考試,又有什麼意義,又如何能顯出手段?」

「好,廢話不說了,上課,今天這節我教你們寫地方主政官上報朝廷的錢谷策書。在教你們格式之前,我先說說國朝洪武十五年的那樁案子…洪武年間時帝方盛怒丞相御史莫敢諫。士利嘆曰︰上不知,以空印為大罪。誠得人言之,上聖明,寧有不悟……」

這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將這樁案子的來龍去脈說的分明。

所為空印案,指的是明朝洪武十五年的舊事。

明朝時每年地方都需派人至戶部報告財政收支賬目,所有賬目必須和戶部審核後完全相符方能結算。若其中有任何一項不符就必須駁回重新造冊,且須再蓋上原地方機關大印才算完成。

因當時交通並不發達,往來路途遙遠,如果需要發回重造勢必耽誤相當多的時間,所以前往戶部審核的官員都備有事先蓋過印信的空白書冊以備使用。這原本是從元朝既有的習慣x ng做法。

又因為錢糧在運輸過程中會有損耗,所以從運送一直到戶部接收時的數字一定不會相符,在路上到底損耗了多少,官員們無法事先預知,只有到了戶部將要申報之時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額,所以派京官員都習慣用空印文書在京城才填寫實際的數目。

明太祖朱元璋獲知此事後大為震怒,認為這是官員相互勾結的欺君重罪,下令嚴查。

如此一來,超過四萬官吏人頭落地,很多地方都有職無官,缺員嚴重。

這樁案子在當時牽涉極大,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定論。

明朝實行的是特務政治,代先生竟然在大庭廣眾談論此事,讓吳節非常吃驚。

可轉念一想,陸炳本身就是個大特務,又有哪個不開眼的特務敢來找陸家的麻煩?

代時升說完這樁案,又開始講這些錢谷文書該如何寫,有哪幾種體制,分別該投給那里部門,經手人又是誰。

林林總總,非常詳細,也非常實用,吳節收攝起心神,認真地做起了筆記。

這堂課講完,已是中午。

吃過午飯,休息了片刻,繼續上課。

下午,代時升又開始講官員在斷案的時候,結案陳詞該怎麼寫,又該如何歸檔。然後又說了幾件案子的前後過程。

最後,他柱起了拐杖,道︰「今天就這樣,回去之後,各人寫一篇同樣的文章交來。還有,大家先準備一下,明日我教你們如何草擬詔書。」這個時候,吳節這才明白過來︰陸家族學根本就不會教人四書五經,而是直接教你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官員。

這哪里是族學,根本就是一個貴族政治學院啊!

四書五經,科舉時文,對現在的吳節來說毫無意義。可對明朝政治上的東西,他還是非常模糊,甚至連機關公文都不知道該怎麼寫。

上了一天學,他突然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

不虛此行。

古代的學堂散學都早,朝九晚三。

太陽還高掛中天,陸家族學就已經散了。

見代時升一走,學子們也都收拾好了文具,紛紛朝外面涌去,書屋瞬間就空了一大半。

臨離去的時候,林廷陳深深地看了吳節一眼,目光又嫉又恨。

吳節視而不見。

他剛起身,前排的陸暢猛地長出了一口氣︰「代先生總算走了,媽的,每次見到他,本少爺心中就打突,比看到我老子還怕!」

就有一個學童討好地笑道︰「暢哥兒,二老爺是府中出了名的善人,你有這個爹乃是前世修來的福分,真讓人羨慕啊!不像我爹,一看我不順眼,就提著白蠟桿死命地打。」

「呸,你爹能給我爹比嗎?」陸二少爺唾了一口︰「我爹是太常寺少卿,你爹呢,一個小小的參將,還是我爺爺點了頭才得來的。」「那是,那是,我怎麼能跟暢哥兒你比。你是金玉,我嘛,不過是一個瓦片而已。如今,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暢哥兒你將來可是要襲太老爺爵位的。」

听到小伙伴恭維,死胖子得意地大笑起來。

吳節心中好笑,收攏了書本,就要走。

「等等。」陸暢拉住吳節︰「吳節,你等等,仔細說說那撲克牌,教教我們。最近不管是葉子牌還是蟋蟀都玩厭了,有新鮮的玩意兒你也別藏著掖著。」「對,快說,快說。」幾個陸姓子弟都【興】奮地叫了起來。

先前吳節玩的那一手牌技實在驚人,也引起了他們極大的興趣。

「這個我還急著回家呢。」吳節有些為難,雖然他也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可骨子里卻是一個成熟穩重的怪大叔,同這群頑童裹在一起,感覺怪怪的。

「慌什麼,不就是回家罷,等下婁讓小廝用馬車送你。」

「好吧。」吳節非常無奈,就將撲克牌的圖樣畫了,又開始說斗地主的規則。

「等等。」小胖子指了指身邊兩個頑童「記錄,記錄。」

這一折騰,等回到家中,太陽都落山子。

「真有熱鬧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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