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宮 番外.二

作者 ︰ 思君如故

了大約一個時辰,當真是受不住了,這明晃晃的日頭當頭照著,也不讓人喝半口水,腳像釘在這門外了一樣,半步都不能挪。

當下百般惆悵,最後決定不恥下問︰「小取,你心情好點沒有?」

屋里連蚊子的聲音都沒有傳出來,戚從戎又問了一遍,還是無人應,于是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想往屋里走。

右腳方動了半寸,屋內猛然飛出無數小針,轟得門都塌了,戚從戎兩腳發軟,躲得叫苦連天,兩枚小針從鬢角擦了過去,驚得他差點連腰都給閃了。

好不容易躲開,把插在袖子上的幾枚針拔了,他往屋里一探頭,蘇竹取披了一件蔥綠的衣裳,微側著身躺在榻上,在衣裳底下隱約可以見得月復部微微隆起的線條,細看臉也圓了一圈;她兩只眼楮都沒睜開,氣息凝然平和,仿佛剛才用暗器的人不是她一樣。

戚從戎也不管她看得見看不見,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往她的榻邊坐了,伸出手把她身上的衣裳往上拉了拉。

「出去。」

戚從戎嚇了一跳,蘇竹取慢慢地睜開眼,眼神里也瞧不出喜怒,只冷眼瞅著他,把那件衣裳丟開來,自己扶住榻沿慢慢地坐了起來。

「戚從戎,叫你滾出去沒听見麼?」

見人不動,蘇竹取略提高了一點聲音,又說了一遍。

戚從戎愁容滿面︰「我滾你心情就好了麼?」

蘇竹取笑︰「好不起來了。」

被這溫柔笑容驚得不寒而栗,戚從戎立刻站了起來,口中嚷著「我馬上滾」,然後人就打算逃了。

蘇竹取看著他的背影,哼了一聲。

戚從戎立住腳。

蘇竹取道︰「把門修修,再滾。」

說完,下了榻回里屋去了。

戚從戎欲哭無淚地把門給修了一遭,畢竟不是本行,聲音略大點就引來蘇竹取的咳嗽聲,好半天才修補了個七七八八,看起來慘不忍睹,不由得唉聲嘆氣。

「修好了麼?修好了快滾。」

蘇竹取的聲音傳出來,戚從戎立馬腳底抹油,跑了。

戚從戎住的地方,離風月府是極近的,他被蘇竹取攆出門沒了去處,只好來敲風月府的門。

風月府端是風月無邊,偌大一個園子,花草宜人,且連個掃地上落葉的也是美人,戚從戎看美人看得賞心悅目,想這美人,其態裊裊,言語溫柔,可堪慰藉他那顆被蘇竹取傷透的心,結果一時興起連月明南來了都沒瞧見,直到人家近在身旁。

月明南不是一個人來的,懷里還抱著灩九。

這孩子偏不姓文也不姓謝,灩字從水波,上無兄弟下無姐妹卻取個九字為名,模樣兒倒也罷了,從了她娘親的貌美,也有些像文廷玉,但是眉里眼間的神情與骨子里那性情,是像足了謝輕容。

灩九在他懷里喚了一聲︰「戚叔。」

她笑靨如花,聲音儂軟,戚從戎感動得很,都不在意月明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侍女們把茶送上來的時候,灩九已經從月明南的懷里跳了下去,往戚從戎的懷里鑽,月明南面上沒什麼表情,往戚從戎的對面坐了。

灩九看著戚從戎臉上細碎的傷口,笑嘻嘻地對月明南道︰「我戚叔又被蘇阿姨教訓了。」

戚從戎老臉上掛不住,道︰「什麼叫又?」誰教的這孩子,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灩九模了模他的臉,笑眯眯地湊上去親了一口︰「戚叔不怕,我娘說了,蘇阿姨氣個一年半載也就不氣了。」

戚從戎都不知道該喜還是悲,嘆了半天氣,把小祖宗送回月明南身邊。

灩九道︰「月叔叔,你看戚叔難過的,風月府里什麼美人沒有?蘇阿姨不要你,你換一個人吧。」

戚從戎板起臉問︰「誰教你的這話?」

灩九抱著月明南的脖子,吃定了戚從戎那是不會對自己生氣,吃吃地笑道︰「都是我自己想,這世上有什麼事兒我不明白的?」

戚從戎看她,覺得這孩子果然不愧有一半兒文廷玉的血統,一樣的討打。

但是又打不下手,再者月明南在這里呢,誰敢動手?他天生冷心冷面,一生只對謝輕容執著,對著只得六歲的灩九,亦是愛惜如珍寶。

與月明南這人漸漸熟悉戚從戎才明白,這人是木頭做的,再別提他師傅是偏寵了他才讓他常駐風月府輕易不出……還記得當年在金屋那人說「明南大約上輩子屬狼的,出去一趟,自傷一百,傷敵三千,縱然是劃算生意,這結仇能當吃飯使麼?還是乖乖留在風月府給我看看門好。」

月明南卻順著灩九的話問︰「我府里的美人多麼?」

灩九點頭。

月明南道︰「不及你娘多矣。」

灩九笑著拉他的手︰「我呢?我呢?」

月明南看他一眼,道︰「你比別人強,比你娘差一點。」

灩九抱著他脖子撒嬌道︰「我長大了就強過她了。」

月明南的冰山臉有一點難得的溫柔笑意,他道︰「好吧,等你長大再瞧。」

戚從戎咳了一聲,端了一杯茶哀怨。

月明南並不討厭戚從戎,他對謝輕容的朋友們態度都很友善,雖然這種友善唯有多接觸認識才能感受得出來,此刻他展示了對戚從戎的關心︰「既然我這里的美人多,你喜歡誰就帶回去吧。」

戚從戎正在喝茶,聞言一驚,嗆了個半死,好半天才緩過來,听見一人道︰「他敢?小蘇這氣大約到後年都緩不過來。」

卻是謝輕汶。

謝輕汶一身水青的衫,戚從戎瞧他,只覺得這人的容貌竟然一點都不見老,還同以前一樣似的。

灩九已經不在月明南懷里了,邁著兩條肉腿往謝輕汶的懷里撲,一面撒嬌一面喊舅舅。

謝輕汶笑著接住了,把她抱起來,捏了捏臉,灩九把臉埋在他肩窩里,對著戚從戎笑。

戚從戎故意正色道︰「大哥再不管管她,以後就難管了。」

灩九立刻扮鬼臉。

謝輕汶道︰「連阿九都知道你被小蘇教訓,你這點出息……」

說到出息二字的時候戚從戎不寒而栗,仿佛從前念錯書被他教訓一般,忍不住頭皮一麻,不由得道︰「我今天是撞邪了麼,走到哪兒都被教訓。」

灩九咯咯發笑。

謝輕汶抱著灩九坐了下來,只听月明南道︰「我倒是覺得女人懷孕的時候大概脾氣都很大。」他想起了謝輕容。

謝輕汶沒有什麼表情,糾正道︰「不用懷孕脾氣也夠大了。」他也想起了謝輕容來。

一個謝輕容,一個蘇竹取,模樣是頂尖的,脾氣大得也驚人。

戚從戎發出一聲痛苦的申吟。

謝輕汶看了他一眼,正想說點什麼,忽然听到後面的腳步聲,以及謝輕容的話。

「要我說呢,要怪女人懷孕脾氣不見好,那最好也怪怪是哪個王八羔子讓女人懷孕呀——」

謝輕容跟蘇竹取站在一塊,蘇竹取的臉色不大好,戚從戎心里想,真是完蛋了。

灩九看見謝輕容,連謝輕汶都不要了,立刻從他懷里掙月兌,跑過去拉謝輕容的手道︰「就是,就是。」然後對著蘇竹取道︰「蘇阿姨。」然後小心翼翼地用手模了一下蘇竹取的肚子,沒有模到動靜。

蘇竹取笑了一笑,道︰「好姑娘,又調皮,等我好了再打你。」

謝輕容一臉笑意地看著灩九,知道她壓根是半懂不懂的,只不過自己說什麼,她都附和,真真是個好姑娘。

拉了灩九的手,謝輕容同蘇竹取一起走了過去,戚從戎跟月明南都站了起來,讓這二人坐。

謝輕容與蘇竹取都坐下了,灩九對蘇竹取道︰「蘇阿姨不要氣了,戚叔喜歡你呢,月叔叔要送他美人他都不喜歡,不肯要。」

蘇竹取笑道︰「他不是不喜歡。」

灩九道︰「哦,那他是喜歡你,但是不敢要,怕你生氣。」

戚從戎看了一眼謝輕容,眼神哀怨得很︰「你教的好姑娘啊。」

謝輕汶給謝輕容倒了一杯茶,謝輕容慢慢地喝了一半,才笑道︰「確實是我教得好。」

戚從戎更加哀怨。

灩九看看他,又看看蘇竹取,皺眉道︰「蘇阿姨還是不要生氣了,把戚叔帶回去吧,我看他像怨婦。」又補充道︰「實在太難看了。」

戚從戎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眾人都笑了。

蘇竹取道︰「好吧,我領他回去。」

蘇竹取當真是開恩,跟戚從戎一起回去。

還未進屋,就看見那門被風吹塌了。

蘇竹取道︰「瞧瞧你這出息啊,門都修不好。」

戚從戎道︰「是啊。」

蘇竹取進了屋,叫侍女來換了衣裳,今天出門去走了一趟,覺得有點累,叫人擰了帕子來擦汗。

半晌戚從戎也進來了,坐下來瞧著蘇竹取不說話。

令侍女退了下去,蘇竹取道︰「你看我做什麼?」

戚從戎悶聲道︰「看你好看呀。」

他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分,討了這樣漂亮的媳婦,是易容的高手,興致好了,一天一個模樣。

卻從來不知道她哪張面目是真的。

蘇竹取听了道︰「還想來偷看我長什麼樣子是麼?怕我長得丑了對不住你?還是怕我生個烏漆抹黑的小怪物愧對你戚家列祖列宗?你要美貌的,最好輕容那樣的相貌,我是沒有。」

這一日的氣就是為了這個來由,她自從有孕在身之後總是愛困,時常沒精打采睡得很沉,沒想到這日半醒,被戚從戎模著臉,想瞧她的廬山真面目,當下大怒,把人攆出去站在太陽底下曬。

戚從戎道︰「你知道我不是這樣想的。」

蘇竹取白眼他︰「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追追跑跑這麼些年,最後居然能在一塊,她都覺得奇怪。

戚從戎道︰「那你也不能每天都變個樣子,雖然都好看,但是我也未免艷福太大了些吧?」

蘇竹取不怒反笑︰「哦,那我告訴你,我原本是生得很丑,你也知道我以前在宮里連臉都不敢露……如今滿意了吧,等我明兒收拾好東西我就走,誰稀罕嫁給你似的。」

戚從戎站起身走了過去,挨著蘇竹取坐了下來,吻了吻她的臉頰,伸出兩只手抱著她的肩道︰「你知道我不是這樣想的。」

蘇竹取默然良久,最後「嗯」了一聲。

戚從戎又道︰「我以後不瞧了就是,你一天一個樣子也很新鮮,我只是怕等我以後老了你還是那麼好看。」

他說得誠懇,這個模樣還是蘇竹取第一次見,把頭靠在他肩上,忽然嗚咽了一聲,然後扶著腰站了起來,戚從戎也要起身,蘇竹取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別動。

侍女走得太急,連擦臉的水都沒收走,蘇竹取自袖里取出一個細頸的白玉瓶,將里頭的東西倒在那水里,然後取了身上的手帕沾了水,自臉上慢慢擦。

半晌以後,她道︰「好了,你要瞧就瞧吧。」

然後扭過頭,戚從戎自她臉上看到淒楚的笑容。

以及半張面上紅色的蝶翅。

戚從戎真沒料到今年的秋天這麼熱,他站在屋外頭,不時探頭探腦,听屋內的動靜簡直駭人,他從來不知道女人能叫得這麼可怕,才剛擦了汗,腦門上汗珠子又開始往下落。

終于屋內傳來嬰兒的啼哭,他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半晌之後侍女開了門,他往里面一探頭,產婆懷里抱著孩子,卻包得嚴嚴實實,看不到什麼長相,只听見嚶嚶的哭聲。

那產婆見他進來,便笑著道︰「恭喜大爺,是個公子。」又道︰「夫人這回受累了。」

戚從戎點了點頭,走進來,把孩子抱進懷里,手足無措極了,產婆怎麼說他怎麼抱,還沒來得及撩開孩子面上的布來瞧他生的個什麼模樣,便听見里面的侍女出來說︰「夫人說要看孩子呢。」

戚從戎忙抱著孩子進去,蘇竹取原本躺在床上,此刻白著一張臉,勉強要坐起來,戚從戎忙走過去坐到床邊,把兒子放到她身邊,道︰「別起來了。」

蘇竹取問︰「吶,長什麼樣?」

戚從戎道︰「我還沒瞧見呢。」

蘇竹取撇嘴︰「沒用的東西。」

說完便伸出一只手,去撩開孩子面上的布,卻顫巍巍的有點發抖。

布一揭開,兩個人對著孩子大眼對小眼。

蘇竹取搶先道︰「長得像你。」

戚從戎反駁︰「像你才是吧,兒子都是像娘的。」

蘇竹取怒了,一掌對住戚從戎就拍了出來,掌風勁然有力︰「我說像你就是像你!」

戚從戎沒躲開,憋著暗傷看了一眼兒子尚算白淨但皺巴巴的臉孔,眯成細縫的雙眼,哭得跟猴子一樣通紅的面頰,幽幽地開了口——

「好吧,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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