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烙 第三十三章 幽夜蒼茫(上)

作者 ︰ 千羽凌

傍晚時分,明顥山莊的家僕們依照夏風回所言,將那具焦黑的尸體搬去了後山無人處,用火焚燒而盡。起先,沒有任何下人敢去踫觸那具尸體,然後夏風回一臉無所謂地說,要是半夜再度詐尸了他可不管,咬死一個是一個,他就全當看熱鬧了。眾人一听都嚇得不輕,那幾個男家丁這才壯著膽子將尸體給運走。並且還通知四周的村民們,但凡去世之人是這種死相的,必定要盡快將其火化。

此時的明峙淵剛剛從後山處理了那尸體回來,夜幕降臨,月色蒼茫,人們差不多都已睡下了。

素衫男子一路上若有所思地走到了庭院中,突然一縷夜風劃過,令他打了個寒顫,這讓本就毫無睡意的他更加不想回房睡覺。于是便隨意尋了身邊的一塊青岩上坐下,垂頭沉思。

今日他所看到的那個尸體,的確是僵尸沒錯。以前他曾到南疆一帶取過定魂珠,雖說那時候是在幽暗的山洞里視線不清,但從那些僵尸身上所散發出的惡臭,以及嘶啞的低吼,是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所以就在明峙淵一看到明季的尸體時,他首先第一個反應便是僵尸。但師父曾說,僵尸一物只會出現于蠻荒邊陲一帶,現今已是少之又少,且怕光,白日里不會出來活動,他便推翻了這種假設。卻沒想到,那個竟真的是僵尸。

那麼,它是如何會出現在中原的呢?

明峙淵不解,關于這個話題,師父並沒有告訴他太多,只簡單跟他說了消除僵尸的方法,一者便是將其頭顱割下,二者便是讓其被日光所照射,三來便是用符咒桎梏消除。明峙淵入門多年,所學習的大都是武術劍法內功一類,從不曾觸及法術道符,于是這第三個方法,對他來說亦是無用。

除此之外空靈谷人便沒有與他說再多了,更加沒有告訴他僵尸的形成和由來。所以明峙淵所知曉的關于僵尸的一切,便僅此而已。而明峙淵也是心有懊惱,怪自己當初怎麼不再多問一些,或許這時候就能用得上了。

不過當初本以為就只會在那次的任務中才會踫上僵尸,卻沒想到,如今居然會在中原地帶發現了僵尸的蹤跡。所謂的世事無常,當真是誰也無可預料的。

明峙淵有些煩躁地揉揉額角,繼而他抬頭,遙遙望著頂上那一片深藍色的夜空,此刻如同幕布一般地籠罩著大地。心情開始逐漸地平靜下來,思緒也忍不住隨之飄遠。

「小菡……」

一聲低低如囈語般的嘆息從素衫男子的口中吐出,和著夜風,恍若流螢拂面般地輕柔。

已經七日未見了……你,還好麼?是否還記得我呢?

明峙淵本打算處理完莊中事務之後便速回空靈谷,卻不想竟會遇到這等麻煩事,讓他的行程一拖再拖。明峙淵知道,邵菡卿每過一天就會將前一日的事跡給全部忘記,就算回去了也不會記得他是誰,但他心里卻能感覺到,至少邵菡卿現在是需要他的。

將望天的目光收回,明峙淵垂下了頭去苦笑,他發現自己實在是很感情用事。父親在世時便多次告誡過他,太過于感情用事之人,容易被兒女情長為之牽絆,日後將難以成就大業。

或許真的是如爹所說吧,他難成大業,自始至終都不願意為了那些名利去爭奪什麼。所謂的聲名權勢,在明峙淵的眼里根本就不堪一提,他真正所要追求的生活其實很簡單,能夠和自己心愛的人做一對平凡的夫婦,生下一男一女,然後執手共度余生,這便足夠了。

而他心里的那個人,毫無疑問地便是邵菡卿。或許在不久之後,他便真的能與心愛之人攜手共度,哪怕邵菡卿的失憶病無法救治,他也不會在乎……

明峙淵就這樣想著念著,唇邊不自覺地揚起了一抹淺淺的弧度。

「啊!」神思游離間只覺頭上頓然一痛,似是被什麼東西給敲了一下,明峙淵低呼出聲,皺眉抬眼向旁邊望過去。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你在這兒數星星麼?」一襲淺蔥色長衫從旁邊飄過,手中折扇呼啦呼啦地搖著,「啊不對,你剛剛分明是低著頭的,難道在數螞蟻?」那人一邊說著一邊彎去,故作神情專注地望著地面,一雙眼楮滴溜溜地轉,「天色這麼暗居然還能瞧得見螞蟻,看來小淵兒的眼功非一般的高,在下真是佩服佩服啊∼」

「……」明峙淵無語,此刻的他沒有任何心思跟身邊的人斗嘴,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好似壓了一塊大石頭。

夏風回抬頭,見明峙淵突然沉靜了下來,不同于以往那樣對他露出既無奈又可氣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模了模下巴。他將手中的折扇一合,也跟著坐在了明峙淵的旁邊,「讓我來猜猜看,我們明大莊主現在心里所想之事究竟為何……」夏風回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番,繼而拿著扇子在手心輕敲了一下,恍然而道,「啊我知道了!明大莊主此刻正在為人而憂愁,並且還是名女子,此乃世人所謂的相思病也∼」

夏風回故意拖長了口音,明峙淵聞後略微一怔,詫異地側頭望向他,「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想人?」說話時無意間瞥到了夏風回的左手,原本修長白皙的食指此刻卻被包裹得如同一個小粽子。想起夏風回今日是為了明家的人才受的傷,心頭當即便涌起了一絲愧疚,平日里能言善辯的他也不由得訥訥起來,「那個……你手上的傷還好吧?」

「這種小傷還不至于要我的命,不過我可都把它記到你的賬上了以後絕對是要討回來的∼」夏風回又是半點咯 都不打地將話給說完,似乎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般。他晃了晃那根包得像小粽子一般地手指,笑眯眯地看著明峙淵,「看來我猜對了,你在想誰呢?」

明峙淵頓了頓,沒有立即回答。他緩緩抬頭望著夜空,面色柔和,唇角微微揚起,「夏風回,你有愛過誰麼?」

「愛?我可沒這麼無聊啊成天想這些……我看小淵兒你是思春了吧∼」夏風回打趣道。

「無聊麼?的確是吧……」明峙淵笑著嘆了口氣,如墨般的眸子依舊直直地遙望著月空,半晌,他徐徐開口,「你知道麼?有種感覺很奇妙,你見到她的時候會滿心歡喜,忍不住想去親近她保護她;見不到她的時候便會悵然若失,好似丟了魂兒一樣,心里止不住地會去想她,念她。她高興了你會跟著她開心,她哭泣了你會為她心疼。她的一舉一動都彷佛在牽動著你,讓你為之沉淪……好像……你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那樣……」

明峙淵恍若無人般地說著,不知他到底是在說給身旁那人听還是說給自己听,過去從未對任何人所提過的心里話,今夜居然會如一鍋粥般地全都倒了出來。或許是他真的憋得太久了,一旦這種想要宣泄的心情散發出來就無法再控制得住。

夏風回沒有出聲,只是在旁邊靜靜地听著,唇邊依舊帶著那一抹慣有的笑意,看不出其他表情。

「所以……就在得知她即將嫁給別人以後,我是多麼想帶著她一走了之,海角天涯,讓所有人都無法找到我們……然而,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些都只不過是當時的妄念而已,倘若要我真的去做,我根本就放不下……」明峙淵苦笑了一聲,將望月的目光斂回,原本平靜柔和的面色上浮起了一抹難以言說的憂傷和無奈。他側頭凝視著庭院中的那一池荷塘,菡萏尚未開放,只有幾片光禿禿的荷葉飄浮在水面上,顯得如此伶仃寂寥。

「在幻溟宮的時候,她居然叫我走,我的心瞬間就涼了……不過她說的對,我所要背負的責任太多太多,就算我無心去爭奪那些名利,但我還是無法拋下我的明顥山莊,還有父親對我的期望和遺願……這些,我全都無法放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明峙淵扯了扯嘴角,唇邊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在空靈谷的那個晚上,我許下的心願,便是希望江山與美人雙全,是不是很貪心呢?」

「是不是……很貪心呢……」素衫男子再度重復了一次這句話,伴隨著幽幽的嘆息聲,呢喃而出。

突然感覺到眼中一陣酸澀,明峙淵急忙將凝視著荷塘的目光轉移,仰起頭合上雙眼。從不嗜酒的明峙淵此時突然很想飲酒,這滿腔的愁緒,他很想以酒將其吞咽而下。

他在擔心,雖說邵菡卿如今是與他在一起,但他心底不知為何還是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總感覺這種境況持續不了太久,不知何時又會再次失去她。

直到眼中的酸澀感全然消失,素衫男子這才睜開了眼楮,星眸似水般劃過一道瀲灩。這是明峙淵有生以來第三次想流淚,第一次是為了母親的逝世,第二次是為了父親的逝世,而這一次,是因為他不想失去他心愛的女人。

連明峙淵自己都感到很無奈,所謂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居然會為了一名女子而想哭,真是沒用啊……

夏風回依舊是一言不發地坐在明峙淵旁邊,此刻的他安靜得出奇,低垂的眸子下沒有任何表情。

明峙淵甩了甩頭讓自己恢復原態,眼看當下天色已晚,他也略略有了睡意,便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隨口而道,「喂,你還不睡呢?」

見夏風回半天都不回答,明峙淵疑惑地轉過身去,此時院中空曠只余他一人,哪里還有夏風回的影子。

明峙淵以為那人又在跟自己胡鬧,不想再去理會,轉身便要回房。誰料他剛一扭身,便見到一個人直愣愣地站在他跟前,竟是面色青黑,雙眼翻天。

明峙淵一時之間全然愣怔住了,有剎那間的暈眩之感,靜寂的環境下唯獨只听見自己胸腔中的那一顆心在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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